明末有妖道(花乱小说)免费阅读

时长风点燃石壁烛火,恍然不觉。洞穴潮湿,寒潭幽暗,左近石台层叠,尸身错落。放眼处,并无半点异常。

他照旧来到一方石桌前,眼底却迸发出一线血丝,血眼异化,凭空泛起一圈涟漪。涟漪扩散开去,景致随之变化,如拭去铜镜尘垢,顿时纤毫毕现。

就是那具尸身,残破腐臭,神魂冷寂,与其他毫无二致,若不是血眼之下,岂能察觉一丝不同。

那具尸身异常机敏,昂然抬头,露出森森利齿。下身依然伏地,宛若蛇虫一般,迅疾而来。

时长风修行日久,却未习练过半招武技。不过常年打熬筋骨,身手自然灵活,虽无反击之力,躲闪却是游刃有余。

以右脚为支点,身形半侧,利齿从面颊划过,只差毫厘。那尸身也不简单,宛如无骨,竟然硬生生转头过来,毫不凝滞。腥臭扑鼻而来,好在他常年与腐尸打交道,不然早就被活活熏死。

时长风异化血眼,精气不济,行动大为不便,唯有小幅度应对。此具尸身虽然腐朽不堪,不辨面目,但时长风却能看得真切,这是一个活人,是一个女人。女人不知何故,骨骼有异,要么柔软如棉,要么早已寸断。按理早已黄土白骨,却练就蛇虫之能,异常凶猛。

缝尸匠什么没有见过,加之血眼识邪崇,辨细微,正是其克星。

时长风抬手戳指,尸身咽喉迎面而来,旋即整个身子螺旋扭曲,竟然收住去势,避开指头,利齿如箭,未有停滞。

一个迅疾如电,一个不动如山。无论尸身扭股儿糖似的不依不饶,时长风的指头始终恰到好处戳在那里,等待咽喉撞上。道家清静无为,多年修行,早已深入骨髓。

如此这般,不过瞬息之间。尸身劳而无功,倏然贴地而飞,沿壁攀爬,消失于洞顶暗处,又顷刻而下,背后伤人。

这招极为有效。尸身行动神速,攀岩如同平地,让人防不胜防。好个时长风,不受明暗之限,一根指头等候良久,颇为不雅。尸身气急,满石壁游走,徒然奔波疲累,却无尺寸之功。

尸身迎头袭来,半道折回,往寒潭跃去。

时长风早有防备,此人悄居洞穴,外有结界,不是顺寒潭而来难道还有他途?心神早已关注寒潭,一旦有变,早有应对。

尸身几番不能脱困,焦躁如焚。虽然时长风也不能制伏于她,但是这却是道场要地,境况随时有变,岂敢做无谓周旋。

时长风也是势成骑虎,只是道心不破,逆流不息,自然没有想过放手。尸身突然后退,半伏于地,不再动作。

她身上衣物如泥,发长如草,早看不出个人样。胸腹汩汩,喉头喝喝,生涩而吃力道:“吃得苦中苦……”

“方为人上人!”时长风习惯回道,霎时大惊,疑惑问道:“你是本门弟子?”

不稷山中堂,供奉三清老祖,两侧有牌匾: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此乃不稷山道场十字真言,门下弟子宣之于口,用于日常见面问礼。

杨近贤教导:修道之人追求长生成仙,不为苟活,而是要窥天道探穷源。天道穷源乃自然之理,长生则需逆天而行,此不违清静无为之道。若要逆天,自需奋进,此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道家流派繁杂,各有认知,不过言辞有别,殊途同归。

不稷山这十字真言不似常人脱口而出之语,而是要运用道场秘传心法,有震慑之威,一般邪魅闻之如雷,趋避不及。时长风旧日不过是学舌而已,自从杨近贤传授心法之后,方能清吟道音,化作真言。

尸身费力念完五字,旁人听来或是平常,时长风却笃信遇见同门了。只见她萎靡于地,半晌才道:“我道号桑寄生,道场中排行第三。”想是她道心残破,心法运转艰难。

不稷山男女弟子各自排行,比如丁香师姐也称作十师姐。

时长风愕然,“三师姐?你们不是都外出游历了吗?”

桑寄生惨笑,“遵从师命,成婚生子,习得本门秘传,方有游历之幸;忤逆之徒,自绝门下,唯有苟延残喘。”

时长风突然想到十师兄说过,早年间有师姐不听从师父安排,跳崖自尽,想来便是她了。细问之下,果真如此。

桑寄生年轻气盛,纵身跳下万丈峭壁,不知幸与不幸,竟然苟活至今,只是骨节寸断,形同废人。生命就是这般神奇,当初以死明志,义无反顾;待得大难不死,又变得顽强坚韧。她拖着绵软的躯体,委身于幽暗洞穴之中,以蛇虫为食,习蛇虫之行,十载艰辛,任何言辞都不能尽诉。

时长风想起丁香和木芙蓉,报过名号,惋惜道:“三师姐,你何苦于此,又来此为何?”

“蝉衣师弟……”桑寄生低头,“我自绝师门,本不该如此相称,只是打小被师父收留,姓名来历具已忘却,只好如此厚颜。蝉衣师弟,师姐病体残躯,不堪日夜痛楚,唯有仙引露可缓解一二。你当看得出来,我道心残破,常人不如,洞口那道结界就是天堑,再无能力通过。费尽心机,方探得寒潭歧路,只是命数天定,止步于此。”

仙引露就是师父平日喝的药酒,只是时长风不曾破戒,看得与透瓶香、千日醉一般,无非是取一个威风八面的名号。三师姐如此道来,想那药酒不是凡品。仔细琢磨就会明了,师父神仙般的人物,不说喝的是琼浆玉液,也绝非寻常猫尿。

时长风品行如此,想也不想道:“三师姐宽心,我定能助你。”想想又道:“我不会禀告给师父。”

桑寄生不知信与不信,翻身跃入寒潭。

寒潭深不见底,时长风不阻拦也不担心。虽然她道心残破,但是十载艰辛,该有生存之道。

时长风定下心神,打坐修行,好半天才精气渐聚,疲惫稍减。这才恍若无事,取下石壁上的刀钳针线,继续解剖石桌上的尸身,逐一细查,又缝合如初。世人鄙视缝尸匠不是没有道理,若知他们这般学艺,怕是要雷劈火烧方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