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有妖道(花乱小说)免费阅读

杨近贤也不管李鸭子是什么心思,问道:“想活命还是想解脱?”

“这是怎么个意思?”

“解脱好办,直接抹脖子得了;想活命嘛……”杨近贤顿了一下,吩咐李鸭子,“把时长风弄出来我瞧瞧。”

把小孩子放进坛子不容易,把小孩子弄出坛子更不容易。好半天,时长风出来了,全身僵硬,手脚还是保持在瓮里的姿态,动弹不得。杨近贤指示李鸭子把他放到外间的铁床上,解开束缚,伸展身子。

他从奇经八脉开始查看。任督冲带、阴维阳维、阴跷阳跷,指肚滑动,心中却是无比骇然。

杨近贤面无表情,又细细的查看三焦。时长风多处骨折脱臼,恢复也不好,红肿溃烂,骨节突出。但手三阴三阳,足三阴三阳却无丝毫堵塞损伤。不管是阳经还是阴络,都有阴寒之气缠绕,使内火不出,风热不进,竟然炼就至寒之体。

时长风能够扛过鬼壶棺阴寒至毒,确是值得加以调教。鬼壶棺如同老君的八卦炉,人入其中,骨消肉解。若是能侥幸熬过这七七四十九天,说不得破茧成蝶,浴火重生。

杨近贤早就相中时长风,谁料还有这番际遇,终于难得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道家讲究阴阳平衡,过犹不及。时长风无意炼就至寒之体,终究不可长久,将来必定反噬自身,死不堪言。当然,杨近贤一点都不用担心,他乃世外高人,想来自有化解之法。

杨近贤耗时费力,李鸭子却一句埋怨都不敢有。好在他终于说道:“想要活命嘛,我得把这个孩童带走。”

李鸭子那还想要留着坛子和孩子,巴不得像躲避瘟神一样离得远远的,急急点头连声说道:“想活命,想活命。”

至于那个坛子,没有了白骨,又耗尽了阴寒至毒,杨近贤一点兴趣也没有。

杨近贤在这里呆了几日,从后山上胡乱找了一些药材,果然名不虚传,李鸭子的病情一天天有了好转,虽然左眼是彻底瞎了,好歹没有继续恶化下去。

李鸭子梗着脖子,把白花花的虫卵、黑漆漆的蚁粪、红兮兮的腐肉塞进嘴里。胃里一阵不适,一股股腥臭味止不住的往上冒,好不容易才忍下去,有点不好意思的笑道:“药是好药,就是腥了点。”

杨近贤面无表情:“良药苦口!”

“那是,那是。”李鸭子一脸献媚,“你老看我这病可就算熬过去了?”

杨近贤似笑非笑:“熬吧,熬熬就过去了。”

李鸭子一听没底,有点急了,也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只是哀哀的看着杨近贤。杨近贤被他的眼神逗乐了,“活命没有问题。平日里也该积点阴德。”

“那是,那是。我每月都烧香拜佛敬菩萨,去年还去蓥华寺还愿呢。”

杨近贤无语,只得问道:“时长风呢?”

“好着呢,我把他当祖宗一样供着。”

杨近贤停留这几日主要是给时长风调养身子,当然不会像对待李鸭子那样敷衍。精心细致,妙手天成,时长风已然可以下地行走,正杵在院子里和一个粉嘟嘟的童子玩耍。

满院子小孩都是又脏又臭,唯独这个童子干净漂亮。

时长风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待洗刷干净后,相貌倒是有点讨喜。可是和这个粉嘟嘟的童子一比较,高下立现。怎么说呢,这个小孩好似能散发氤氲之气,怎么看怎么让人感觉温润柔和。

杨近贤也是喜欢,“这小孩倒是乖巧。”不由低吟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李鸭子上赶着奉承,“好好,就唤作时无双,好哥儿俩。”

他哪里懂得其中意境,杨近贤也懒得与之计较,李鸭子兀自王婆卖瓜,“这就是眼光。不是吹牛,我调教过的小孩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小子刚看着就跟风干的小鸡子似的,扔了都没有人要。嘿嘿,让我捡了一大漏。”

杨近贤清楚李鸭子不学无术,说话不伦不类,貌似高深,实则露怯。他无非就是学了江湖九流风门骗术的一点皮毛,也不想和他多话,随口问道:“看着也和时长风的年龄差不多,你还没有开始整治他?”

“神仙爷,这您就外行了。小孩子各有各的用途,这样的品貌,可不能说毁就毁了。”

李鸭子在一旁卖弄,却不知道杨近贤早已心中了然。

自古就有五湖四海三教九流五花八门之说,因年代久远,说法不一,像李鸭子之流,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说白了,这男童无非就是妖门骗术中一个小伎俩而已。

风门,是拐骗小孩;妖门,是以色骗财;丐门,是博取同情。这些都是八门下面的小流派。流派久远,传人良萎不齐,故而扬近贤不时感叹:败家子太多,以至于老祖宗这点东西都快糟践干净了。

李鸭子以妖门秘术调教这个小孩,正可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杨近贤一直以嫡系传人自居,着实看不起李鸭子之流,故而自是言语不多,高深莫测的模样。

李鸭子猜不透杨神仙的心思,还是一味的巴结炫耀。他走向前去,好一副慈眉善目的嘴脸。

“时哥儿,好精神头,小无双有没有教你一些小玩意?”

时长风不抬头也不说话,委实不知晓该如何应付这位便宜师父,只是左手一翻,凭空多了一枚鸡子。

李鸭子夸张称赞:“有点天赋,该当吃这碗饭。”

时无双天生与人亲近,拉着时长风道:“我再教你好玩的。”

这种戏法伎俩当然不能入杨近贤的法眼,觉着时长风休养的差不多,再也不想理会李鸭子的死活,道:“我们走吧。”

不稷山道场深入长白山腹地的天豁砬子,峰起双尖,中辟一线,有瀑布自九天而下,宛如仙境。

几处院子掩映错落在山腰,中间一通正堂,三男五女等候已久。杨近贤携时长风进去,眼前是三尊神像,上香完毕,道:“跪下磕头,拜师父。”

时长风早已习惯别人的安排,不询问不抵触,撅起屁股磕头拜师。杨近贤挥挥手,道:“好了。马钱子,你给他讲。”

左手站出一男子,年纪不大,抬头纹颇深,张着厚嘴唇支吾半天。杨近贤神情颇为不悦,道:“时长风,为师赐你道号蝉衣。”

时长风一脸懵懂,马钱子却是明白,不稷山弟子皆以药材为名,蝉衣:甘、寒,归肺、肝经,主治散风除热。他赶紧低头哦了一声,结结巴巴道:“蝉衣师弟,我先给你介绍一下。我们不稷山道场供奉的是三清老祖,又传承一些早年间的五花八门。师父姓杨讳近贤,师母娘家魏氏。两位师兄石竹、白河车,三位师姐丁香、木芙蓉和龙葵。这是芜荑,师父爱女。我叫马钱子,你要唤我十师兄。”

时长风,拜入不稷山道场,道号蝉衣,排位十三师弟。

他哪里记得这么多,只是看着师兄师姐的年岁相差不大,皆是二八弱冠之年。杨芜荑要小点,也要比他长两三岁。她的胸前佩戴一枚香囊,时长风认得,木雕藤缠,仔细瞧去,是蕉叶覆鹿透雕图案。原来这是她外祖父送给她娘亲的透雕花鸟淑贞香囊,自然被她不时佩戴玩耍。

众人严谨异常,他唯有一一躬身施礼。杨近贤也不在意,“都下去吧。”

时长风跟着十师兄马钱子下到半山一处院落,院门两边是木牌对联,马钱子教诲道:“上联是吃得苦中苦,下联是方为人上人。”说完长身而立,手抱太极,向时长风道:“吃得苦中苦……”这两副对子在方才供奉三清的中堂也有,只是时长风不识字而已。原来这还是不稷山弟子日常见面礼节,时长风心中默念牢记,方能回应:“方为人上人。”当然,他还不得法,只是依葫芦画瓢而已。

院中几间茅屋。屋子很小,一通大铺上胡乱扔了几床棉絮,各种脚气汗臭充斥其间,比李鸭子的地窖不遑多让。时长风没有抱怨,苦楚太多,这算不了什么。

石竹从门后拿出一把铁锹递给他,四人出门来到后山处,是一片凹陷的矿场。一条土路蜿蜒而下,两边滚落着无数大大小小的褐色碎石。山上耸立数座五尺高炉,山下散放无数挂板车骡马,加之几百人夹杂其中,越发显得矿场深陷宽广。

原来这是一处难得的“鸡窝”银矿,无须坑道挖掘,破土可采。矿场凹陷如此,怕是耗费了百年之功。

下到近处,才看清这些旷工皆是壮年精干,破漏衣衫下隐隐有肌肉坟起,眼神不善。

三位师姐早已来了,白术低声道:“全是些贼配军,师父严令,不得与之无谓攀谈。”

时长风下意识后退一步,看着这一双双眼睛或精光外泄,或深沉如渊,手脚具得自由,各持棍棒锹铲,哪敢近前往来接触。

马钱子看的清楚,安慰道:“不用惧怕,只管使唤,师父他老人家自有约束之法。”

几人也没有使唤旁人,而是选定一处所在,埋头劳作。

石竹、白河车和马钱子年纪大,挥动着铁锤打砸矿石。银苗谓之礁、砂,外包环石块,需拣净淘洗杂质方能入炉。时长风年纪小,跟着师姐们装载碎石。

劳作没什么,别看时长风年纪小,倒是手脚勤敏。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原本不讨人欢喜,再不机灵点,还不被活活打死。只是年纪太过幼小,哪有什么力气。

碎石要砸成拇指大小,先用刨锄装进箢篼,然后抛进旁边的板车。板车竖起挡板,足足高出时长风一个半头。装好碎石,站在板车边上,双脚分开,膝盖微屈,箢篼在胯下晃动,使一巧劲抛上去,碎石刚好落进板车中。

时长风学着师姐的动作,一抛,手劲不足,碎石一半掉进板车,一半劈头盖脸砸将下来。他抱头不及,全身上下一片乌青。丁香看着时长风,只见他泪盈满眶,却没有哭出来,便道:“蝉衣师弟,你装箢篼吧,别抛了。”

午时,木芙蓉摆出大盆面片汤,少盐无油。几人大口吞咽,胜过海味山珍。时长风感觉背脊生凉,回首望去,数道目光如狼,喉头嚯嚯。这些贼配军身子不由前倾,脚掌却钉在原地,不敢挪动半步。

时长风看着师兄师姐面色如常,不以为意,方才暗自稳住心神。

饭后休息片刻,七人皆少言寡语,一直劳作到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