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有妖道(花乱小说)免费阅读

李鸭子听闻杨神仙大名,也是仰慕不已。杨近贤微露不屑,还是在前面领路。他手持一枚香囊,非金玉布帛,却是木雕藤缠。藤上有嫩芽,刹那生发、条达;弹指舒畅、绵延。

枝条灵动,随着杨近贤的脚步转向,穿过几道门户就是第一个置放棺椁的墓室。李鸭子绝处逢生,不由得拍手:“就这么几步,差点死在里面。”

杨近贤轻哼道:“外面的破庙原本是后土祠,后土为共工之子,能平九土,祀以为社。故这处土墓大有蹊跷,你们以为被困于万千墓室之中,却不晓泥土变幻,千重万复,不懂其中机巧,只有死路一条。”

李鸭子唯唯诺诺,恭顺附和,一口一个前辈仙师,无半点张狂之态。方离险境,即生贪欲,李鸭子纵身向前,把棺椁里面的陪葬品一股脑揽在怀里,讪讪笑道:“我做苦力,大头当然是留给您老。”

杨近贤撇嘴,却没有阻止:“拿上那个坛子。”

角落里有一个坛子,铜绣斑斑,不说还真不容易看见。

坛子两边有耳,上下错开,耳上铁链相锁,坛身也不是一般的肚圆,而是呈倒置的葫芦状。

李鸭子分辨不出好坏,径直上前,他拎着坛子口,手感不轻,顺势砸向杨神仙的后脑勺。猝不及防,饶是杨近贤前辈高人,也想不到李鸭子眨眼间就恩将仇报,顿时扑通倒地,人事不省。

“快跑!”李鸭子拉着时长风钻出了盗洞。回到地面,哈哈大笑,“饶是你神如仙,也防不住我黑又奸。”

连番剧变,时长风惊魂未定,李鸭子呵斥道:“傻啊?他对这些陪葬品不屑一顾,就看中坛子,还不是一大宝贝?”

时长风暗自思忖:这算什么宝贝,那枚木雕藤缠的香囊倒是神奇。其实李鸭子也转过弯来,只是方才事发突然,毕竟暗算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前辈高人,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当时哪敢近身夺宝。这会子后悔也来不及了,打死李鸭子也不敢再进一次诡异的土墓。

坛子里有枯骨,看其头颅,应该是个小孩。只是里面特别干燥干净,这就有点不同寻常了。

李鸭子得了宝贝,兴奋的不行,哪里在意这些。他信佛不敬鬼,随手倒掉白骨,立即翻山越岭,直奔大城镇。

世事难料,所谓盛世古董乱世黄金,棺椁里的陪葬品又太过普通,也就值几顿饭钱。更可气的就是那个破坛子,送人都不要。

李鸭子失望了,时长风对他失望了。这位便宜师父,本事没有,牛皮天大。

这次辽东之行,算是折了老本。不过李鸭子有的是偏门手段,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又做起了风门买卖,就是拐卖女子幼童。

转眼新年伊始,远郊河畔,雪水河风,显得格外冷浸。河岸密林中,藏着一处破败的小院落,不近门前,任谁也难以发现。

方今兵连祸结,正好便宜了李鸭子,诱拐童子在此偏僻处养着。由于长期灌服迷药,他们大多存活不久,即使侥幸命大,又变得呆痴笨拙,旋即扫地出门,不顾死活;有长得乖巧可爱,便挖眼剜鼻,断腿折手,借此乞讨,可博取同情心。

或逼男孩偷盗,或胁女孩卖笑,此中罪孽,罄竹难书。

或许自有天意,李鸭子改行风门,双眼就开始麻痒模糊。延医问药,百般治疗,就是不明所以,终究还是瞎了左眼。如此下去,右眼定是不保的。

这日,灰蒙蒙的天色中出现一个灰蒙蒙的人,清癯儒雅,一身青衫,却是大难不死的杨近贤。李鸭子的一颗心啊,顿时砰砰乱跳,腿一软捣头如蒜,“神仙饶命,神仙饶命。”

在土墓中,杨近贤只是被砸晕,当日李鸭子急急逃窜,谁能料想今日冤家路窄。

杨近贤有什么神通李鸭子不知道,但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就太清楚了,所以也没有半点反抗之心,只求饶命。

杨近贤到底是前辈高人,并没有急急发作,只是冷冷笑道:“坏掉眼睛倒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夜晚多梦盗汗,白天阴冷无力,寒邪入骨,至多半载,有眼看不见,有耳听不到,有鼻嗅不着,有嘴讲不了,偏偏日夜煎熬,生不如死。”

李鸭子听杨近贤说起自己近日症状,句句属实。再听后几句如此悲惨不堪,病急乱投医,连连哀求:“神仙救我,神仙救我。”

“我不是神仙。”杨近贤厉声说道:“神仙也救不了你!”说完便自往院子里走去,看也不看他一眼。

场院里面积雪未化,角落里蜷缩着几个孩童,有眼盲的,有手残的,全都很脏很臭,呆板胆怯,哪有丝毫童子该有的灵动模样。杨近贤在院子里停住,心下不安,疾言问道:“时长风呢?”

李鸭子又是扑通跪地,自扇耳光,“我该死,我该死。”

“死了?”

“还没有……”

杨近贤这才长舒一口浊气,恢复神仙气度,沉稳下令:“前面带路。”

后院有枯井,井下是凿空的地窖,地窖很深,里外两间,阴冷漆黑。外间放置铁床,墙壁上挂着钩子锁链,桌子上放着钳子剪刀,三分像黑诊所,七分像屠宰场。

里间摆放着十几个坛子,要不是形状各异,铁定误认为是腌制辣白菜的地方。

杨近贤直直走到一个坛子面前,正是李鸭子从古墓中抢走的那个坛子。坛口没有密封,上面覆盖有蜂巢。

“你用鬼壶棺把时长风做成了坛子人?”

李鸭子答非所问:“什么鬼壶棺?”

杨近贤也未回应,自言自语说道:“鬼壶棺是个喂养坛子人的好器物。选三岁以下的小孩,每天浸泡在药水里蒸骨,待骨头酥软如棉,硬塞进坛子里……当然了,关节该折断的还是要折断。过上几年,便畸形无比,倒是一颗上佳的摇钱树。”杨近贤微微叹气,“只是你选错了器物。”

这坛子着实怪的瘆人,李鸭子回味想想,自己这怪病也是得了这个坛子后才有的。

坛子卖不出去,时长风也白白浪费粮食,正好废物利用。也不管他年纪大小,骨骼粗细,即动了心思。

制作坛子人是一件十分残忍的事情,先是药物熏蒸,每日至少三个时辰。药物有软化骨骼的用处,李鸭子告诉时长风说是大补,强身健体。

把配制好的药物置于铁床下的暗格,把时长风固定在铁床上,烟熏火燎,这是一种怎样的折磨。

地窖原本通风不好,熏蒸时空气更加污浊不堪,窒闷难受。但这还没完。熏骨慢,过程长,李鸭子不是有耐心的人。他随时抚摸时长风全身骨骼,上肢的肱骨、尺骨、桡骨和下肢的股骨、腓骨、胫骨寸寸折断又寸寸接上。世间酷刑,莫过于此。

晚上的时候,绳索捆绑、布帛缠绕,双膝触头,人团成圆,像腌制松花蛋一样,塞进大瓮,便于定型。

众多小孩每每无法忍受,地窖里尖叫惨泣,形同鬼域。最终能熬过这一关的十无一二。

李鸭子终于发现了时长风的一样好处,不管是咬烂双唇还是冷汗如雨,就是不吭声。李鸭子知晓,他打小受的磨难太多,绝望至极唯有沉默以对。

“别怨天,也别怪我,这就是命,要恨就恨你爹妈把你生养下来。”

李鸭子手艺老到,时长风性情坚韧,居然就这么挺了过来。好不容易塞进鬼壶棺,扣上蜂巢盖子,方便饮食呼吸。大功告成,他的眼睛也越发恶化。

杨近贤什么怪事没有见过,也听的入神:“还活着?不应该啊。”

他知晓坛子的古怪,李鸭子只是淡淡碰触便瞎了左眼,时长风塞进去这些日子居然还活着,确是让人惊讶。

“到底是吃饭的营生,这点手艺还是有的。”李鸭子不由骄矜起来,随即又是心急,“这童子古怪,真真儿的扫把星,,怕是方了我吧。”

“是有点古怪,但你的病根却是因为这个坛子。这个坛子叫瓮棺,又是瓮棺中最邪异的鬼壶棺,专门收殓小孩用的。看它双耳有链,上下错开,虽然不知道这个小孩生前是什么时候的人,但一定天生异象,死因惨烈,这才用鬼壶棺来禁锢尸骨。你要清楚,那坛中的白骨并不是血肉腐烂而成,不然瓮中就不会如此干燥干净。很古老很古老的法子了,凡不是正常夭折的小孩,生前又灵异诡谲,必然要洗骨埋葬。骨骼干净又骨节相连,可惜败家子太多,旧年的手艺大多失传了……”

李鸭子不由一阵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