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乐翁说出他的要求，这个要求很低，时长风知道他有阴谋，然而穷尽心智所设计的阴谋就是为了喝酒。一个人被关押这么多年，为了一口酒费尽心机，这样的行为是可以理解的。

时长风放松心情，说道：“我学艺不精，我做不到。”他没有说不能做，因为在不羁山道场，为了习练技艺而为之，师父不会因为这个责罚他的。

及乐翁默默心算，说：“离除夕还有月余，你每天晚上过来，我教你一点基础五感心法，想来够用了。你别讲不愿意跟我学艺，你师父应该说过，技艺没有好坏，主要看人的初心。同样的道理，你跟谁学都是学，不然就真矫情了。”

时长风想了想，点头答应，说道：“那你怎么告诉我石竹师兄他们的事情？”

“我说了不算，我要你师父心甘情愿告诉你。”

时长风当然不相信，但是今天及乐翁尽显奸猾模样，应该有了万全之策。反正酒在自己手中，没有得到满意答案，他也不能如愿以偿。

“可有时限？”

“除夕之夜，你们吃完年夜饭以后。”及乐翁望梅止渴，已然陶醉其中，“老夫正好药酒一壶，痛痛快快过大年。”

两人达成协议，时长风走后，及乐翁自言自语：“什么是骗术，心甘情愿上当受骗才叫骗术。杨近贤，你害我如此，虽然今生难以报此大仇，总得给你添点不痛快。这次看你还杀不杀我，咯咯咯，杀了我吧！”

时长风以为及乐翁要骗酒喝，哪里知道他设计这个骗局的目的是求死。药酒是杨近贤的命根子，时长风浅陋的伎俩怎么能够瞒天过海，轻易就会找出幕后怂恿者，暴怒之下，说不定就会痛下杀心。

及乐翁空有一身本事，无奈被穿了琵琶骨，任人鱼肉。想当年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时候，都知晓他为人阴毒，睚眦必报，谁敢轻易得罪。而现在这种处境，及乐翁唯一的愿望竟然只是求得一死。

杨近贤下山捉拿孽徒木芙蓉并不匆忙，自有十足的把握。先前他为时长风赐名作法，早已种下印记，故而时长风无论被李鸭子诓骗至何处，皆能寻踪觅迹，跟随而来。

印记即为道心，道心不破，印记难消。

佛道有别。佛乃普度，道家无为，讲究的是机缘巧合。

道心非人人有之，与其说是种下，不如说是培育。但凡能拜入不稷山的弟子，皆如时长风一般，身具异象，天生道心。

天生道心如种子，厚土深埋，常人不识。杨近贤道法精微，一旦勘破，即为之浇水施肥，种子方能生根发芽，破土而出，乃至大树参天。

杨近贤培育道心之余，随手留痕，乃是自然之理。

不稷山还有众多罪囚，不具道心，约束之法又有他途。

长白山腹地天豁砬子深陷两峰之间，一条道路傍水曲折延伸。关口有凉亭，杨近贤坐定其间，掐指凝神。

山后有道心波动，微弱无痕，若非刻意施法，几不可查。

这就有点意思了。

道心犹如水之源、木之根，自然内城外郭，层层坚守防护。杨近贤能洞察他人道心波动，非不稷山弟子不可。微弱残毁，道心已破，其人虽生犹死，常人不如；却又时隐时现，倔强坚韧。但是绝非木芙蓉，杨近贤早已了然其行迹，仓皇外逃，渐行渐远，以为侥幸。

杨近贤教导弟子得法，少有木芙蓉般忤逆，故而从未以道心探查弟子。道心深藏城府，探查之法犹如暗道交通，终究是一大碍。

捉拿木芙蓉无非是慑弟子、正门规，疥癣之疾怎能比之肘腋之患。杨近贤不寻正路，翻山越岭往后山而去。他乃世人皆敬畏的神仙，如履平地不在话下。

后山悬崖峭壁，洞穴暗通勾连，饶是杨近贤神通，也是多日无功。

轮到时长风去山洞送残羹，及乐翁自是要教授技艺。五感骗术说起来很简单，针对每个人的不同情况，运用眼、耳、鼻、舌、身去影响其视、听、嗅、味、触。比如声音柔软，可以让人身心放松，防备降低。同样的道理，一个身体有异味的骗子，成功的几率就会降低，这也是鼻识影响了对方的嗅觉。简单是简单，要掌握就很难了。而且及乐翁原本就没有安什么好心，如何会认真教授他，如此一来，进展更加缓慢。及乐翁不耐烦，道：“我设计好了一个骗局，依你现在的身手完全可以应付，我告诉你怎么去做，就别学这些浪费时间了。”

时长风很认真回道：“你别告诉我，告诉我也不会去做。既然要检验一下自己的本事，就不能偷奸耍滑。”

及乐翁气急骂道：“杨近贤那么狡诈奸猾之人，怎么就教出你这么一根木头？死脑筋的蠢货。”

怒是怒，但是对于这件事情，及乐翁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得耐着心思传授下去。

时长风为人实在，做事认真，虽然难学，到底还是有所进步。也许还不能做到像及乐翁那样利用五感进行欺骗，但是却见识了骗术的博大精深，好似人上层楼，固然身量未长，到底眼界开阔。及乐翁针对他天生血眼的优势，特别加强眼识训练，只是每每异化，都如大病一场，直觉被抽空了元气，好几天才能缓过劲来。

时长风明白，学艺贵精不贵多，偏重眼识，不及其余。及乐翁为了让他能尽快实施，又旁敲侧击的传授了许多设计骗局的经验，这下心里总算有点底了。

时长风也不是死脑筋的蠢货。其实这种骗局一点都不难设计，心中早有谋划。如此做作，不过是又一个小骗局，无非是想多学点技艺。

只是时长风还不知道他早已掉入及乐翁的圈套，差点因此糊里糊涂的丢掉了小命。

大年夜还有月余，时长风一点都不着急，仍是按部就班劳作修行。

这日傍晚，时长风从矿场回来，一头扎进东厨，拿起两个贴饼子出来边吃边走。蚕丛鸟道北向，经过青庐别院，斜斜下山。山谷中有小溪逶迤，尽头就是天豁砬子瀑布，瀑布后有洞穴，洞穴中有寒潭，此乃道场弟子重要的学艺场所。

瀑布两侧山岩嶙峋，栈道依山勾连，斑斑苔藓。洞口狭窄，时长风点燃石壁处松脂火把，风助火势，峭壁上影影绰绰，越发显得曲折幽暗。通过结界，行出百步，豁然开阔，当中一汪深潭，泉源上奋，水涌若轮，丝丝寒气四溢，若陷冰窟。

时长风屏气凝神，默诵《净心神咒》。皮门传承，虽不得不摆弄尸身，但需诵经超度，切忌亵渎亡者。

心已静，眼未闭，时长风突然感觉出一丝异样，他天生血眼，又得及乐翁传授五感眼识，自然不同旧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