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有妖道(花乱小说)免费阅读

不稷山授艺没有那么多仪式规矩,只见马钱子伸出双手,胸前摆动,收拳一翻,手中多了两枚石子。这个时长风看着眼熟,马钱子问道:“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

马钱子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回答,问道:“你学过?”

时长风点头,接过马钱子的石子,紧握,摊手,石子不见了。再紧握,摊手,石子回来了。

杨近贤在李鸭子那里救出时长风后,为了调养他的身子,待了一些时日。时长风在那里认识了时无双,他教过这个手法。

石子飞来飞去,一点都不神秘,全靠手上的功夫,和变戏法是一个道理。说不神秘,但也是需要真功夫。所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时长风短短几日就学的如此熟练,丢了一年照样拿的出手,正如李鸭子说的:有点天赋,该当吃这碗饭!

时长风幼时见过杂耍艺人,知道这是个吃饭的营生,所以没有一点骄矜之态,心里打定主意要好好用心学习。

马钱子以为师父带他回来的路上教过一些,也不在意,说道:“蝉衣师弟果然聪慧。你要知道,彩门骗术以戏法为基础,靠的就是手法和语言。手脚要快,言语要顺,方可避人耳目,扰人心智,让你牵着鼻子走。”

“骗术?”时长风有点意外。但是他打小就没了父母,失了教导,是非之心很淡,只是知道活人不易。

八门传承:巾、皮、彩、挂、风、丐、妖、调,春兰秋菊,各擅胜场。所谓大道三千,殊途同归,入门的基础功终是差相仿佛,无非耍的是手法,练的是嘴皮,拼的是耐力。

每一门又细分若干小流派,比如不稷山道场主要传承的是皮门,江湖上所谓的“挑汉儿”,走街串巷,挑担卖药。然而十师兄传授的却与之大相径庭,除了行医卖药,全是和死尸打交道,好似同时做了衙门仵作和乡野端公的营生。

时长风还不是很明了,所以比喻的有点不伦不类。

衙门仵作主要是检验尸身,报之验尸官,由验尸官来判断其死因;乡野端公主要是跳端公舞,娱神禳灾,属巫觋之风。不稷山所学就繁多了,比如背尸,有人暴尸荒野,或残缺,或腐烂,需用独特的绳结捆缚,秘传的药物防疫,诸多规矩禁忌,才能将其完整背回本家。这类尸身往往还需拼接缝补,清洗装扮,以求全尸全首。这就是皮门下面的二皮匠手艺,乡人也唤作缝尸匠。

乡人多不愿与官府交通,横死之人,由族长老者做主处置,若要分辨缘由,不稷山门人则会兼具仵作与验尸官的行当,细究其源。当然,这是得不到官府认可,若事态闹大,往往还会被追究责任。

最后是入土为安,一切丧葬仪式,比如择阴地,送往死,诵超度,泽子孙,就与端公道士大同小异。

至此,时长风就能进入有深潭的山洞,深潭周围全是男女尸身,石台上器皿中全是五脏六腑。深潭寒浸,尸身冰凉,好一处阴森所在。所谓知行合一,时长风想要学习安身立命的技艺,就得麻着胆子动手实践,经年累月,以致麻木。

这些尸身都是杨近贤为了徒儿们技艺大成,常年收集而来。而今山外兵荒马乱,天灾人祸,人如蝼蚁,命如草芥,想来得之不难。这也让时长风收起杂念,一心勤勉,不然难报师父大恩万一。

奈何本门行当极为低贱,一旦踏入,甚而累及子孙,不得举业,联姻艰难。时长风当然不可能顾及这些,一技傍身,好好活着,才是当前要紧之事。

是夜,时长风听闻彩门骗术,意外归意外,却没有多大的抵触。马钱子虽然憨厚,但是教导起来颇为尽心,当晚教了几个基础动作,反复叮嘱时长风时而习之,不知不觉到了清晨。

原本说好去向师父求情,临了临了石竹和马钱子都怵得慌,犹豫半日,还是决定先去矿场。

几人心事重重,被灵秀的木芙蓉随即发现,逼问石竹,石竹闪烁其词,还是说出缘由,丁香和木芙蓉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不知所措。石竹慌乱,说要去哀求师父。众人入门已久,这根救命稻草根本没有给人希望,只得默默无语,听天由命。

大家心不在焉,都盼着天黑赶快回去。虽然哀求师父的事情有点玄乎,但是等死的感觉最难煎熬,无论如何,情况不会变得更坏。

还没有看到小院落,就先看到了师父,刚才还有点义无反顾的念头,顿时兵解无形,烟消云散。

杨近贤看着几个徒弟全都低着头,一副心虚的样子,不满的哼了一下:“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想法,记住我说的话:老实听话照做!今晚石竹就和丁香成婚,马上搬到新房去住。”

最后的审判来的这么直接这么绝望,让人来不及忧伤。杨芜荑不知道怎么悄悄跟在后面,突然跳出来:“爹,你也太不近人情了吧,丁香师姐欢喜的是十师兄。”

“回去,瞎捣蛋。”面对女儿的撒赖杨近贤也无法,只得道:“我为你们选择的婚事,看得是两人的资质修为,而不是你们那些没出息的儿女情长。一旦成婚,本派有秘法传授,若是资质不一,难得有什么出息。这点苦心,当是要你们体谅的。”

师父一片良苦用心,听得马钱子愧疚不已,不由说道:“师父,我们错了,徒儿都听你的。”

石竹也动摇了,抬头看去,只见丁香泪盈满面,无声哽咽。木芙蓉死死咬着下唇,丝丝血痕,满眼绝决的样子。他的心就像被绣花针快速扎过千万遍一样,透心的疼。向来没有决断的石竹扑通跪地,哀求道:“师父,弟子不孝。弟子愿意放弃本门秘法,惟愿与芙蓉成婚。从此以后,我们夫妻俩当牛做马,尽心侍候师父师母,如有违背,天打五雷轰。”木芙蓉也过来跪在石竹身边,两颊泪水犹存。

“混账东西!”杨近贤暴跳如雷,恨不得把他俩立毙当场,幸好杨芜荑死死抓住他的手。时长风等人赶紧跪地,苦苦哀求。杨近贤怒气未消,骂道:“好好好!你们都不想学本门技艺是不是?你们都要造反了是不是?你们这是逼迫威胁!你们这是要欺师灭祖!”

杨近贤的话语越来越重,听得人心惊胆战,不敢继续听下去。石竹捣头如蒜:“都是弟子的错,都是弟子的错。师父!求求你别说了,弟子千错万错,也不敢稍有不敬,也不敢忘记师父的恩德。”

稍稍平息怒火,杨近贤说道:“你们记得就好。你们自己想想,你们以前过得是什么日子?我是怎样把你们带到不稷山来的?我给你们吃,给你们穿,不再受兵匪之祸,饥寒之苦。看看外面现今是个什么样的世道?易子而食,析骨而炊。蝼蚁一般奔波劳碌,苦命挣扎。我悉心传授技艺,望你们有所成就,望你们能安身立命,望你们可以劫富济贫,扶困救危。你们想不学就不学,你们不愿意学就不学?你们说说,我还救你们于水火干什么?我还要你们这样的弟子干什么?”

杨近贤的话颇为偏激武断,在时长风听来,却声声入耳。是啊,师父虽然不易亲近,异常峻严,但的确把他从地狱带到了天堂。

是的,天堂,不稷山道场就是时长风心中的天堂。

虽然这个想法有点可怜,可是时长风回顾以前的日子,现在真的是幸福的没边没沿。弟子们年轻不懂事,还不能理解师父的良苦用心。

时长风这么想,其他人其实也这么想。他们每一个人都出身于社会的最底层,每一个人都经历过不同的坎坷折磨,每一个人都尝尽了命若悬丝,朝不保夕的生活,每一个人都在师父语重心长的言辞下动摇。

除了杨芜荑仍在无理取闹,所有弟子都磕头认错,她气得跺脚:“看你们这般怂样……”

魏师母离得远远的,被杨近贤眼神一扫,心下叹息,还是急急碎步上前,在杨芜荑眼前一扬手,杨芜荑只嗅得一缕甜香,不由眼饧骨软,顺势倒进母亲怀中。

杨魏氏眼皮耷拉,悄么声道:“对不住了。”声音微弱蚊虫,任谁也没有听清楚,也不知晓对谁所讲,即随风飘逝。

一锤定音!

没有任何婚礼仪式,石竹和丁香搬进了新房。日子也没有任何变化,一起上工,一起吃饭,只是他们两人晚上是要回青庐别院居住。时长风看的出来,两人精神不济,日渐消瘦,只是这一种为情所苦,他还体会不出是怎样的一种痛。

这种状况持续数月,石竹和丁香先后开始闭关修炼本门秘法,后来听闻有了小孩,就再也没有出来过。再后来,一家三口夜半下山游历,不曾与众人道别。

时长风还懵懂无知,空闲之余,勤加练习,心境受到的影响不大。其他人就不一样了,无论如何,大家面面相对的时候,总有说不出的痛楚,道不明的心酸。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不知不觉,几经寒暑。

杨近贤说过,技艺没有好坏之分,人才有善恶之别。十师兄马钱子加紧传授八门传承,并反复强调这点。

现存的例子就是后山洞中关押的及乐翁,他就是本门流毒天下的败类。奸淫掳掠,坑蒙拐骗,无恶不作。万幸杨近贤不惧艰险,终能擒获锁拿,清理门户。

马钱子最不擅长的就是言辞,能传授的无非是早年间传下来的几套话术。白河车比较机灵,反而教导的最多。手法耐力方面,收起心猿意马的十师兄对基础要求甚严,不许时长风有半点投机取巧,偷奸耍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