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有妖道(花乱小说)免费阅读

桑寄生果然了得,入水化鱼,寒冷和黑暗好似对她没有一点障碍。寒潭深彻,旁边有暗渠勾连洞穴,桑寄生熟门熟路,到了缓处,爬上一块突兀的岩石。脚下是潺潺流水,洞穴蜿蜒曲折,桑寄生伏身贴地而行,间或攀援石壁,顺着地下河一路向地底深处而去。见她来去自如。这番本事,可谓鱼龙舞。

此间山洞如蜂巢蚁穴,繁复错落。狭窄处不可侧身,开阔处有如厅堂。桑寄生显然对其了然于胸,好些缝隙几不可过,但是她碎骨如棉,行动毫不凝滞。

地下河一路奔涌,冲到一处地下峡谷,形成一道磅礴的地下瀑布,声若巨雷,震得双耳轰鸣。

峡谷对面是阔大的平台,影影绰绰,房舍宫殿林立,俨然是一座地下城池。两边有铁索相连,间或有黑影来去如风,桑寄生蛇形而上,突然抓住一条黑影,顿时漫天残肢鲜血。

后山壁立千仞,杨近贤徒步其间,如履平地。岩壁上有几处洞穴出口,他并没有贸然进入,而是细细查看外围的结界。这里是不稷山道场,哪有杨近贤不知晓的所在。

结界残损,果然有人闯入。

结界好似城墙,无论多么坚固厚实,总有办法攻破。

杨近贤凌空画符,一气呵成,虚空光芒万点,手掌轻轻前推,符印没入石壁,一闪而逝。

修复好结界,整个山腹就是一座牢笼,正好瓮中捉鳖。

杨近贤手持火把入洞,一路行来,虔诚谨慎。

原来这里是不稷山道场前辈羽化之所,不为外人知晓。杨近贤也是早年间随同师父进来过一次,心下不由暗叹,若此生不能得偿大愿,这里怕也要成为自己的遗恨之所。

穿过天然洞穴,脚下踏上打磨光滑的石板,四壁平整,一条甬道曲折而入。

不远处,有暗影憧憧,甫见灯火,四散而逃,好似地鼠钻洞,猿猴入林。杨近贤并不惊慌,径直来到平台城池。

城池三层重叠,外有门楼,内有高塔。杨近贤站定,高声道:“何方宵小,无故打扰我们仙师清净,现身赔罪。”

火把光晕外,漆黑幽静,良久传来讥笑声,“邪门歪道之徒,藏污纳垢之地,竟敢冒充仙师洞府。”旋即门楼上出现一个身影,长袍拂尘,仙风道骨,朗声道:“无生老母座下弟子王好德奉命前来捉拿妖道杨近贤,还不束手就擒。”

杨近贤气急而笑,“好一个装腔作势的野种!”

世人多不知王好德名号,杨近贤游历四方,见闻广博,一句话就兜了他的老底。王好德的父亲王森,还有大哥王好贤同为闻香教弟子,后跟随徐鸿儒造反,兵败身死。早年间,王森传教乡里,与一积年老寡妇通奸,老蚌生珠,有了王好德。巡抚赵彦、袁可立镇压闻香教,之所以放过王好德,是因为根本未能入眼而已。

后来老寡妇也死了,王好德居乡无业,这才打着王森王好贤的名号混迹于白莲教一分坛,不想竟然闯入不稷山,大言不惭起来。杨近贤骂的太过刁钻,王好德暴跳如雷,差一点跳下门楼子与之拼个你死我活。白莲教从前朝就闹将起来,自有一些手段,只不过王好德不是个吃苦的人,能动口尽量不要动手。

“杨近贤,休得胡言。你做下的斑斑劣迹总坛具已知晓,若是还冥顽不化,不思悔改,我百万教众,一人一口唾沫,顷刻水淹不稷山。”

这般狂徒,杨近贤恨不能立毙掌下。只不过也不把他放在眼里,而是散开六识,搜寻那一股若有若无的道心波动。至于王好德抬出白莲教这杆大旗出来扯虎皮,更是不屑一顾。白莲教若真想打不稷山道场的主意,是不会让这样的蠢货出来丢丑现眼。

“好好好,劳烦王兄指条明路。”杨近贤漫不经心回道,六识触及四方,屋檐下,墙角落,多少暗影憧憧,惊恐焦灼,却不是他想搜寻的对象。

王好德错愕,杨近贤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怂包了?无论真假,还是应道:“天下男子皆兄弟,天下女子皆姐妹。道长如此明理,就与及乐翁一道,拜入无生老母座下,大伙儿冰释前嫌,共襄盛举。”

杨近贤眉头微皱,转念一想,问道:“你父兄曾与及乐翁相识?”

王好德哈哈大笑,遮掩一番方道:“及乐翁曾是家父酒友,相交莫逆,还望道长宽宥一二。”

杨近贤不想跟他打哑谜,“莫非喝的是仙引露?”

王好德双眼发红,唇齿微颤,“怀璧其罪,道长,识时务者为俊杰,交出及乐翁和仙引露,方是自保之道。”

后山的结界并不强大,但是也非王好德之徒能打破,定有熟知本门心法的弟子相助。至于王好德之言,杨近贤一点都不担心。及乐翁或是与王森饮酒相交,以致于酒后失言,但是这样的秘辛不可能天下宣扬。如今王森父子具亡,王好德就是最后一张活口。

狗胆吞天的王好德,兀自做着好梦,还不知今日绝不可能竖着走出洞穴。

杨近贤突然飞身跃上门楼,手臂暴涨。王好德也是早有防备,人走衣留,抽身急退。衣物触手碎裂,化作漫天浓雾。漆黑的空间浓雾缭绕,其间散发刺鼻气味,显然有毒,确实是逃命的好办法。

只是王好德不知道,杨近贤早已收敛六识,衣物碎裂前凭空弹指,指风如针,锁定多个方向。先前王好德留有完好的退路,奈何技艺相差甚远,刚刚跳上第二级台阶,脚腕一软,复又滚将下来。惊惧之下,张口大喊:“救我,桑寄生快快救我!”

平台空旷,回音隆隆,但见铁索处黑影晃动,很快没入峡谷对岸的洞穴之中。

原来是桑寄生这个孽徒,竟然苟活至今。

杨近贤穿过浓雾,对准王好德虚点数下,封住其要穴,然后置之不理,飞身往峡谷对岸而去。

桑寄生刚刚爬过铁索,就见师父与王好德对峙,吓得收敛心神,不敢动弹一下。她的身子整个贴在石壁凹处,妄图躲过一劫。谁能想到王好德就是一怂包软蛋,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对于不稷山道场来说,她早就是一个死人,这样才是最安全的。如今师父知晓她还活着,定会不遗余力清理门户。王好德之所以如此不管不顾,并非失言,而是知晓桑寄生不可能舍命相救,唯有叫破,才有可能与其同心一力,纵使不然,临死也要拉一个人垫背。

两人本是临时勾结,哪有道义可言。

王好德从寡母处听得一桩秘辛,依着他的性子,哪里能按捺得下,恨不能飞身不稷山,秒杀杨近贤。好不容易混迹白莲教习得一点皮毛,就匆匆前来,远远窥探,妄想撞大运。

机会还真有,他遇见了桑寄生。

桑寄生道心残破,无法打开结界,但是熟知心法,正好能助他一力。王好德告知仙引露的好处,医百病,生白骨,两人筹谋一番,还未有动作,就被杨近贤察觉,转眼间前功尽弃。

杨近贤赶在年前回到不稷山道场,只是淡淡的宣告了一句:“孽徒授首,尔等好自为之。”

除夕将至,时长风在厨房里忙活,等待费扬塔珲送野味。

费扬塔珲,满语有身强力壮之意。

杨近贤喜野味,最喜盘羊。盘羊能在悬崖峭壁上奔跑跳跃,来去自如,而且性情机警,极难捕捉。

费扬塔珲是最好的猎手,他能活捉盘羊。

鲜活的野味当然更让杨近贤喜欢,不稷山道场成了费扬塔珲最重要的客户。

费扬塔珲身材魁梧,抓住盘羊的四蹄,两百多斤就这么轻飘飘的扛在肩上。这头盘羊生机勃勃,一点伤痕都没有,简直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费扬塔珲笑道:“时道长,先养着还是杀了腌制?”他是小眼睛,每每笑起来嘴就歪一边,嘶嘶吸气,特傻的样子。

“过年了,要准备烧腊年货,帮我整治出来。”

“好咧。”费扬塔珲手脚麻利,一把小刀杀羊剥皮,地上竟然鲜有血迹。切割羊肉的时候更是娴熟,时长风不由想到一个成语:庖丁解牛。

费扬塔珲说:“吃野味就是吃一个新鲜,我盯好了一群盘羊,随时都能送来,像我这样好的猎手,野物不过是在山中放养而已。”

时长风准备好大木盆和盐巴,漫不经心说道:“师娘年后要闭关行斋戒,这是我们能吃到的最后一口荤腥。”

费扬塔珲的眼神专注起来,紧紧盯着时长风,说道:“咦哎……你说的完全狗屁不通。我告诉你,民以食为天,万物皆为食,斋戒是一种心境而不是一种形式。和尚说得好: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你们师娘不吃,师父还不吃了?”

时长风很熟悉费扬塔珲,也很习惯他的行为言辞,不以为忤。费扬塔珲平时不爱言语,只爱咧着嘴傻笑,但凡眼神专注,就是他认真说话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一个荒山猎手,哪里学来的道理,每每一套一套,绝不重复。当然,他说话的时候完全只顾及自己的见解观点,完全不理会环境场合,往往不合时宜。

时长风今天不想听他讲道理,“你讲得真好,我们不敢违背师娘的意愿。”

费扬塔珲脑袋特别灵活,眼睛一转,又是一脸傻笑,“杨大小姐可不是吃素的。”

时长风顾左右而言他,“小师姐喜欢憨憨厚厚的小动物崽崽。”

“好咧,洒家这就办去。”

深山野人,这个要求太简单了。

时长风留下一条羊腿,大腿肉切片,在砂锅里文火慢炖;羊蹄炙烤片刻,入老汤炖煮,浇卤汁放胡椒,做成鲜辣美味的胡辣羊蹄。剩下的羊肉羊排全部用盐巴腌制妥当,挂在火灶上方,燃烧柴草产生烟雾,熏烤腊味。

费扬塔珲动作很快,下午就抱回一头萌萌的熊崽子,小家伙还在酣然大睡。费扬塔珲说:“天冷,一定要暖和。”这头不合时宜出生的熊崽子虽然被他捉来,反而是捡了一条性命。

傍晚,时长风盛好羊肉汤和米饭,送往师傅一家所居的小院。

魏师娘帮忙布置桌椅碗筷,时长风先在桌上安置好锅子,杨芜荑蹦跳进来,不管不顾,盛上一碗羊肉汤咕嘟嘟喝掉。内堂传来两声咳嗽,这时杨近贤要进来了。

时长风发现桌下的火盆不旺,赶紧端出去加木炭。

山里大雪纷飞,时长风回来的时候用衣襟遮盖火盆,没有浸染一片雪花。杨芜荑一点都不怕冷,还是骂道:“死长风,你要冻死我呀,要不是我脾气好,早扇你两耳光。”

杨近贤瞪了她一眼,继续夹一片羊肉,然后美滋滋的抿了一口药酒。杨近贤喝的药酒名为仙引露,最是宝贝,平日都放在密室里珍藏。

时长风看的眼馋,喉咙哽噎,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杨芜荑原本要拧他的耳朵,看到这一幕,噗嗤笑出声来。

时长风赶紧赔笑道:“师姐,是我不好,饭前忘记加火盆了。正好费扬塔珲送来一头小熊崽子,正养在屋子里,这是给师姐的赔礼。”

杨芜荑喜欢的了不得,饭也不想吃了,“你们屋子猪圈一样,要是熏坏了,看我饶的了你。”说完拉着时长风就跑出去。

杨近贤展颜一笑,“他们两个倒是相好。”

杨魏氏身子颤栗,好不容易抬起脑袋,颤声说道:“那是我的女儿啊。”泪水纵横,填满丘壑皱纹。

杨近贤恼怒,重重放下酒盅,骂道:“妇人之见!”

杨魏氏的年岁要小于杨近贤,反而越发苍老,不如杨近贤清矍精神,面如冠玉。她原本怯懦,今夜却万分激动,与杨近贤赤面相争。

时长风两人走得远了,根本听不见。

杨芜荑抱着小熊崽子,心情畅快。她身量高挑,蜂腰削背,原本生的英姿俏丽,此时笑颜如花,哪里有往日凶巴巴的模样。

“死长风,老实交代,是不是想偷酒喝?”

时长风扭捏道:“医书上说酒能活血,练功后擦拭身子能恢复疲劳……”杨芜荑作势要打,时长风赶紧坦白,“我和白河车师兄商量,除夕的时候想去望乡坪喝酒守岁。”

“最讨厌过年了。”杨芜荑嘀咕一句,开始上上下下打量时长风,笑道:“小师弟长大了,想喝酒了。”

时长风感觉杨芜荑今晚心情不错,大着胆子邀约:“师姐,今年一起喝酒守岁吧,我们还省下不少零嘴儿。”

杨芜荑本就是跳脱的脾性,最喜欢热闹喧嚣,奈何不稷山沉闷无比,同门弟子平时又躲着她,生生要憋出病来。杨芜荑骂道:“你们想得美,爹爹的药酒珍贵难得,要不是我脾气好,立马去告了你们的刁状。”

杨芜荑到底还是踹了时长风两脚,走出老远,回头道:“除夕夜老实等着,我陪娘烧完香就过来。”

时长风满脸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