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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章 突来兵祸(1)


这日与往日并无不同,许玖送了团子去私塾,走了一趟蘑菇屯接生,因离边屯不远,请她去的人家又套了牛车来接送,回东大街方家药铺时午时刚过。

天上看着清冷冷一轮太阳,实则比下雪的日子更冷些,许玖穿的棉袄棉裤,棉袄外又套的羊皮袄,看起来十分笨重,可内里却十分暖和。

今日来看诊的人多,多是头疼脑热,方掌柜看诊,平顺抓药不过,许玖便在柜上帮忙。等忙完才惊觉肚子饿的慌,方掌柜使了平顺去炖菜馆要了一锅乱炖鱼并几个蒸饼,都是吃食上不大挑剔的,更因小平顺还是个半大孩子,正是长个的年纪,连锅里的汤水都用蒸饼沾了吃完了。

下响来了两个上山打猎被熊瞎子抓伤的,许玖给清洗包扎好,方掌柜又给配了药,眼看天要黑了,方掌柜让许玖先回了,平顺住在药铺,方掌柜还得等他娘子会帐,许玖也不推辞,把接生时人家给的几块红糖点心留给了平顺,戴了狐皮帽子往家走。

东大街街面窄,雪被来来去去的人踩着化了水,黑乎乎的雪水又结了冰,许玖怕滑倒了走的不快,遇到的人多是熟识的,打声招呼聊几句,问问铺里生意,说说各家孩子,有同路的一并走一段。

到了自己巷口,遥遥可看见吴娘子家里已点了灯。都是普通人家,门口挂了红灯笼,风吹日晒有些掉了色,只除了过年几日,都不曾点过。

许玖又想起了棠花巷子,住的多是如她阿爹般在燕城买不起房的外地官员,虽也清贫些,可都是讲究的,各家门口都挂了胖乎乎的红纱制成的圆灯或方灯,天一黑便接连点了起来,不论多晚归家,巷子里总红彤彤一片,总不会觉得黑。

她阿娘说人这一世,若是日日有人留一盏灯等你,也就不算白活了。

少时还不懂阿娘的话,如今大了,才知要日日给某人留一盏灯,便是要日日想着那人的,那人看见灯,心里也就知晓了有人日日盼他归家。何以点的只是一盏灯?或是一场无悔的深情。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日子是过去了再也回不来的东西,她明明还记得棠花巷子里的一切,可棠花巷子里的人,再也不是旧时的人了。

即便回去了,敲开门里面再不是她泼辣心善的阿娘,温吞博学的阿爹,在这世上,除了团子,她早已是孑然一身了。

谁还会为她点一盏灯?她愿点灯的人,也早已遗失在了旧时光里。

抿嘴自嘲一笑,为自己不合时宜的悲伤。一个每日为生计奔波的人,矫情什么呢?

各家开始造饭了,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并不难闻,许玖用手心暖暖双耳,忘了戴暖耳,耳朵冻透了。

巷子口往里第九家就是许玖家,吴娘子家在第十家。她并不先急着去接团子,而是烧热了炕,点了炉子,等家里暖和了才去接。

去时团子已经在吴娘子家就着咸菜吃了粥,吴娘子咸菜做的极好,又脆爽又入味,剁了葱热油一浇,闻着都流口水,许玖并不客气,上了炕也就咸菜喝了一海碗白粥。

“阿姐,今日药铺里来了西大街的猎户,一个伤的轻些,一个被熊瞎子抓透了背,抬来时血糊糊一团,你和铁子的舅舅说一声,猎些野兔狍子之类的便可,万不可接近猛兽,一旦惹恼了,会出人命的。”吴娘子娘家的两个弟弟住在草垛子沟,冬日里农闲了也上山打猎卖了维持生计。

“阿玖说的可是西大街的王家两兄弟?人怎样了?”吴娘子放下了手里要洗的碗,坐炕沿上拉着许玖的手,本就苍白的脸愈发白了,一双杏仁眼里满是担忧。

“我给治了,方掌柜给开了药,就看这两三日了,那老大伤了肺腑,即便活了,也得每日用药吊着的。”许玖拍拍吴娘子的手背。

“唉…每年死在熊瞎子爪下的人还少么?也是熊掌价贵,为了些许黄白之物,真正是命也不顾了呀!都是穷人命贱啊,为了一家老小,日日搏命。”吴娘子说着便掉了泪。

“阿姐,有多少银钱买得人命?人在了日子苦也有奔头,若是那王家老大真没了,他那三个孩儿谁来养?家里的爹娘老子该是怎样伤心?世上最痛之事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了。”许玖用帕子帮吴娘子擦了泪。

“阿玖说的是,一家人全须全尾的活到老才是天大的福气,我明日就捎了口信过去。我兄弟不是莽撞人,定是听话的。直盼着王家老大能好起来吧!即便是用药吊着,孩儿们也算有个爹了。”

吴娘子和掌念了声佛,又去收拾碗筷,许玖看团子和铁子收拾了写字。

“阿玖,差点忘了大事儿了,这是今日福双捎来的信,你快读一读。”吴娘子从被子下取出薄薄一封信,信封用红蜡封了。

福双是铁子的小姑姑,嫁给镇兵户,住在屯兵的化春镇,兵户地位底下,日子过的只比吴娘子更苦。

当时许玖产了团子,吴娘子帮着伺候月子,许玖一日给她三十钱,吴娘子听小姑子坐月子连鸡汤都喝不起,和丈夫李大福商议了,向许玖支了半旬的钱,制办了坐月子的物事,租了牛车给送过去。

福双两口子是有心的,她男人后来做了百总,家里日子渐渐好过起来,却记得大哥大嫂的恩情,过几日便托人送了肉或者点心布匹之物,四时八节从不少了礼。

两口子不识字,写信是少有的,或者是她家孩儿识了字,有事便要写信了?

许玖拆了信封,信的内容极短。

“近日田贼处有异动,备好紧需物品,无事切莫出城!”

读完信,许玖瞳孔颤抖,原来是要起兵祸了。

虽不曾祥说,许玖也猜到了些许。

“阿姐,福双说田贼近日可能要起兵了。”

“这天杀的贼人,老天怎得不降一道天雷劈了他?”吴娘子咬牙切齿。

所谓田贼,名田文渊,字博学,原本是鲁王豢养的谋士,五王大乱时鲁王死在了长公主长刀下。

田文渊乘乱带着鲁王的小儿子逃到了黑水以西,谋士或是长了张利嘴,说服了鲁王旧部,起兵杀了长河县令,占了长河县城,长河县背靠连天山,连天山长年积雪不化。要想攻城,只能从正面攻。

田文渊真正歹毒小人尔,占了城后便放了话,谁若敢来攻城,他便屠城。

圣人贤德明君,怎肯见他屠城,又是五王乱刚过,国家百废待兴,也抽不出手来料理他,便忍耐了田文渊一年又一年。

田文渊蹲在城里不出,和鲁王的旧部自封了鲁王的小儿子陈俞为宪帝,又勾连了胡库几个少数民族部族。

去年秋收时田文渊手下人扮了商人,烧了边屯大半还没收割的麦,好多农户颗粒无收,若不是圣人英明,开了粮仓放了粮,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如今边屯人人提起他都咬牙切齿,真正心狠手辣一小人。

今年秋时已过,不知晓此次他又要如何?

“阿姐,明日我不出门,咱们先收拾了地窖出来,准备好了吃食用物放于地窖,若田贼真有能耐带兵攻城,孩儿们总有个藏身处。”许玖思量着,福双既写了这样一封信,田贼或要殊死一搏了。

辽北人家院里多挖地窖,冬日里好储备白崧萝卜等物。许玖家原本有一地窖,或是听她阿娘故事讲多了,遇事总要多想些,边屯乃边境,邻着胡库等多个外族,若是起兵了抵挡不住如何是好?她既不会武也不善谋,如何护得她的女孩儿周全?于是请人在院子西北角重新挖了一个极大的地窖,平日里并不储物,地窖开口极隐秘,堆了雪谁能找寻得到?不想如今这地窖就用得着了。

“听阿玖的,今日你姐夫和虎牙归了家,我便和你姐夫商议,让他明日买足了吃食。若真打起来了,米面该大涨了。”

“阿姐想的周到,估计过两日城里要放消息了,我去取了钱来,阿姐让姐夫明日多多买些!”许玖下了炕穿衣要出去,吴娘子也跟了她到门口。

“阿玖,难为你了。”吴娘子一福,她家艰难,拿出钱来买得几斗米?

“阿姐又说生分话了,有何难为?这些年不靠着阿姐姐夫,有多少财我也守不住。”许玖扶了吴娘子起身。

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孩儿,无人护着怎生安稳度日?多的是地痞流氓日日来难为。

许玖进屋取了十两银子,一斗精米一百钱,白面七十钱,先各备二十斗。还需买些好存放的熟食点心,这些李家姐夫熟。

许玖将钱交于了吴娘子,带着团子归了家,哄着团子睡下。终究不放心,点了灯下了地窖,地窖里秋日打扫过,并不脏乱,有一间房大小,又挖的深,还铺了青砖,住十来人是完全可以的。一角还挖了通风口,待着也不憋闷。

许玖又细细清扫了一遍,把几块皮子并铺盖收拾了。

等收拾好了已是子时,这夜许玖睡的并不安稳,送了团子并铁子去了私塾,又到药铺告了假,李家姐夫和虎牙出去买米面了,许玖和吴娘子又一道找了老木匠定了两张可拆卸的木板床,许玖多给了二十个大钱,让老木匠赶天黑做得了。

只是些木板并一床框,老木匠欣然应了,叫许玖申时来取。

归家后又归笼了贵重物品,等李家姐夫归了家,一商议觉得大白天出进地窖招人眼,到时候有人问起来该如何答复?若贼人真进了城,有人说出了他们的藏身地,岂不更危险?于是说定天黑了在往里收拾东西。

等申时李家姐夫拉了床回来,屯衙已贴出了告示,已不许出入城门了。

有人猜到了缘由,传来传去变成了田贼立刻要攻城了,城里乱了套,商户关了门,各家闭门不出,私塾里早早散了学。

晚膳是在吴娘子家吃的,看大人表情肃穆,几个孩儿乖觉,吃了饭坐炕角读书去了。

虎牙过了年便要九岁了,见黑了天和他爹往地窖搬东西,许玖并吴娘子收拾了碗筷叮嘱了团子并铁子后,去了许玖家里往地窖的缸里倒水,堆柴。

等收拾妥当,又点了火盆,地窖里渐渐暖起来,两张床拼一起睡得五人了,又铺好了被褥,检查了一遍通风口,从外头看一遍,看着隐秘并不容易发现,许玖才放了心。

“阿姐,我今日只觉心惊肉跳,或真会有事也说不准,不如今日你带了孩儿们住进去吧?”

冬日虽雪大,却从未有过今日这般大的风,风吹了屋角,呜呜嘤嘤听着极害怕。

许玖不由的咽了唾沫,抬头看黑漆漆的天,心里越发不安了。

“阿玖说的是,今夜就带了孩儿们住进来吧!无事便是最好,有事了也不怕!”吴娘子和李大福商量道。

和别的厨子不同,李大福并不是脖粗肚大之人,五尺身人也壮实,憨憨厚厚一张脸,人还实在,有事只听他娘子的。因说话有些结巴,平日里话也少,见吴娘子和许玖都这样说了,只不停点头。

几人又回屋带了孩儿们出来,吴娘子熄了灯锁了各屋的门,带着孩子们住进了地窖。

“阿姐姐夫,团子我便交于你们了,圣人早有令,若起战事,郎中需在铺中待命,有招必到,我现下便等了方郎中来唤。”

许玖亲了女孩儿的发顶并脸颊,看女孩儿眼眶湿漉漉的,她虽年岁小,可看大家兴师动众如此躲藏,只她阿娘自己要出去,心里便觉害怕。

“团子莫怕,要听你吴娘子的话,阿娘去去便可回,等归了家,再做你爱吃的蒜苗炒肉。”许玖语气又低又柔,女孩儿似受了安抚,用袖口擦了泪。

“我听吴娘子的话,阿娘也说话算话,定要快些归家。”

“嗯!阿娘何时说话不算话了?”又摸了摸团子并铁子的脑袋。

“阿玖定要小心些,我们定护着团子平安。”吴娘子此时却异常的坚定起来,紧紧握着许玖的手让她安心。

“娘子放心便是,我帮爹娘护着小团子!”虎牙仰头看着许玖,黑红的小脸极肃穆。

“嗯!虎牙好样的!”

许玖也不回头,搭了梯子出了地窖,盖上板子,又找了铁锹来往木板上铲了雪堆出来,今晚再下一层雪,应是看不出什么了。

许玖长出了口气,看呼出的气白濛濛一团,又揉揉脸颊笑了。

她并不害怕,郎中并不需去前线,军里自有军医,必要时只在城里帮忙处理伤兵,这于她只是日常,并不困难。只盼着田贼还未进得城来便被剿灭了才好。

回屋将常穿的衣服并十个烧饼打了包袱,若真被招去了,不知何时能回,到时候也不知有没有人管饭?

又找出水囊灌满了烧刀子,冻极了喝上一口,或可救命。

亥时刚过,许玖家的门被敲响了,许玖应了声,背了包袱拿了水囊,熄灯给房门落了锁。

门外站的的并不是她以为的方郎中。

少年脸嫩,如上次许玖见时一般穿了件黑色斗篷,风帽戴在头上,唇红齿白长眉圆眼,真正一个俏丽女孩儿的模样,只腰间多佩了把剑。

“许娘子安好!”白石拱手。他见许玖羊皮袄大棉裤,裤腿扎进长靴里,毛茸茸一顶白兔皮的帽子,又戴了暖耳,背上一个大包袱,怀里抱了一个极大的水囊,脸颊红润,嘴角不笑也似带了三分笑,一副早就知道他要来的样子。

“哥儿安好呀!”她也拱手,“哥儿”二字又念的极重,还甚是俏皮的眨眨眼。

白石便不大好了,他因貌美,自小有人将他当做女孩儿。

小小孩童因此受了极多嘲笑,如今大了,又武艺高强,再少有人拿他的长相说笑了。

若换作别人,白石的剑估计都要架上她的脖子了。可这人是许玖,他也只得忍了。

“请娘子随我去都巡检府一趟!”白石冷着脸,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了。

许玖噗嗤一声笑了:“哥儿勿怪,怪只怪我见识有限,如哥儿这般好的少见,一时没忍得住。”又拱手弯腰冲着白石行了一礼。

白石侧身躲了,“娘子说笑了!”你没见过长的好的,见的都是如我家三爷般芝兰玉树的。

“圣人有旨,若起战事,郎中均需医馆药铺待命,许玖不敢抗旨。”她不敢去见那人,也不知见了该如何做如何说。

她如今已是她阿娘故事里讨人厌的前任了,好不容易断了念想,若叫她日日面对,她害怕,也不知如何面对。虽已过五年,她还是不能拿平常心去面对。

“娘子勿忧,城中郎中均已招至屯衙,娘子跟我走便是了。”只别的郎中都是衙差去招的罢了。

许玖挠挠脸颊,尴尬的笑了,看来是她想多了。

他大约也不愿日日对着她吧?

“哥儿帮我锁了院门吧!”许玖将一串钥匙递过去。

白石抿了嘴角接过,这是怎样的娘子?是否太过大胆直白吓人了些?

风雪里许玖回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家,跟着白石稳稳当当的往巷口走。

“哥儿可知那田贼打到何处了?他带了多少人马?守城的官兵可挡得住?”许玖好奇,觉得白石是知晓的,随口就问了。

“并不知!”白石眼皮直跳,军事机密也是随口就问的吗?

后来白石一直在想一件事,许娘子当年能拿下他们三爷,靠的莫非就是胆大脸皮厚?

许玖不知白石所想,若是知了,定要给白石盖个“神算”的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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