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接生，许玖还有个营生，就是在东大街的方家药铺看诊，主要看些跌打损伤，当年阿娘叫她跟着学诊妇人病，她一时只学了些皮毛，也不敢拿出来，怕耽搁了别人性命。

可她外伤治的极好，胆子大，又心狠手辣，所以每次来了血肉模糊的病患，她只管用酒洗了伤处，用剪刀剪了腐肉，病患疼的晕了也能面不改色的缝合，比起其他郎中，她缝的伤口不易化脓，伤口处也平整，于是找她的人也极多。

辽北天寒地冻，每年只几个月的时间种了麦子稻子，民生艰难，有些强壮的妇人也跟着上山打猎，东大街多住了穷苦人家，铺子里营生的也多是妇人，甚男女大防之类，在此地也就一说，只大户人家的女儿遵守着。

许玖在边屯的屋子，当日从吴娘子处买来时也只值十多两。她离燕城时带了她阿爹阿娘留下的三百两银票并二十三两碎银。

如今已五年过去，爹娘留的银除了买屋和生了团子坐月子托吴娘子照顾她时花了四十多两，其余皆存着。如今她看诊接生，每月还能省下一二两，她也想学她阿娘当年对她似的对团子，嫁妆什么的，有本事就自己攒，没本事就自己看着办。可她终究不如她阿娘狠心，她阿娘是能只带着阿爹回阿娘自己世界的人。

她阿娘丢得下她，可她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丢下团子，若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大约只是为着她的团子了吧？她要给她的女孩儿攒足够的银，她愿她的女孩儿一生平凡顺遂，有一个爱她就能爱到老的人，愿她的女孩儿一生不为银钱发愁，只和她爱的人白头偕老，哪怕长成如她阿娘般狠心的人，她也只愿她平安喜乐便够了！

今日药铺人少，出来进去只几个抓药的，许玖坐在门口的凳子上读话本子，团子跟着屯子里唯一一家私塾的老夫子开蒙，如今正读到千字文，女孩儿三岁时便已读熟了，许玖还送她去只不过觉得团子太过早熟，平日里只和吴娘子家的铁子虎牙玩儿，如今已五岁半也还没个相熟的女孩儿，太过孤单寂寞了些，团子去蒙学，几日便有了如淑儿，柔儿之类的女朋友。团子也不卖弄学问，跟着老夫子认认真真的学了开，很得老夫子的眼。

如今归家了话也多了，闲时还能规规矩矩写了帖子指挥着许玖送到交好的女孩儿家，一起约了日子玩耍。

许玖觉得自己很欣慰，她的女孩儿如今长的也和别人家的孩儿没甚差别了。她日子过的很好，甚也不缺，每日不再为吃不饱饭担忧，冬日里有棉袄穿有炭烧，炕头每日都是热热乎乎的，她不用像别家娘子下田上山，也无公婆姑嫂需日日问安伺候。她如今过的安稳平常，是再好不过的日子了！

只她把她爱的那人留在了冰冷无情的燕城，留给了人人欲攀附又不得的天家。

望着天发了会儿呆，只晴了昨日一日，今日又要下雪了，不知私塾今日旬食吃的甚？团子爱吃米饭，若是汤饼定是要饿肚子的。

等药铺关了门，该去对面炖菜馆买只烧鹅，炖菜馆的厨子是吴娘子的夫君，菜炖的一般，可鹅烧的极好，鹅肉紧实，不油不腻，团子极爱吃，在炒个小崧菜，团子可结结实实吃得一碗米饭了！

小孩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吃的好长起来才快。

许玖又低头看手里的话本子，话本子讲的是一小姐和才子的故事，才子家贫，可学识极好，有一日买墨条时缺了十文钱，正窘迫的不知如何是好时，是小姐帮他付了那十文钱。

才子对小姐惊鸿一瞥念念不忘，等有一日终于金榜题名考得了状元郎。

状元郎披红戴花打马过街，街边就站着那日的小姐，小姐眉眼羞涩，状元郎俊脸羞红，状元郎后来求了圣人赐婚，娶了小姐，两人白头偕老，共度一生。

话本子是柜上抓药的平顺的，许玖看他抓药，顺过来翻了一翻，等翻完了朝天翻了大白眼。谁人写的？这是话本子？通篇大白话，毫无转折起伏。只骗骗平顺这样十来岁的小孩儿罢了。

只见平顺抓完了药，看许玖手里的话本子，小短腿起风似的跑过来抢过话本子。一张肉乎乎的圆脸红透了，伸出一只肉乎乎的手指结结巴巴的问许玖。

“许娘子怎可…怎可看这样的话本子？”

许玖张着嘴巴也呆了，不就读了个没甚新意的话本子么？怎得了？小孩儿都读得，她就读不得了？

平顺把话本子塞进怀里，又狠狠瞪了她一眼，走去了柜后。

许玖望天，回想着话本子里到底有啥是她不能读的。忽悠灵光一闪，想起了一共不足二十页的话本子，其中占了满满三页的关于才子小姐圆房的内容。

真是，小孩儿思春了，可内容一点都不香艳好不？什么才子，衣服一脱说不定便是个排骨精，整日里除了读书甚也不干的人，体力难道会好？也值当写了三页？不是浪费笔墨么？

“我说小顺儿啊！思春的话让你爹买本春图给你读，万不可被这话本子骗了去！”呆呆的以为第一次便可一夜七次，等真枪真刀上了场，连一次都做不囫囵，到时候对人生该产生怀疑了。

“无耻！色胚！”柜台后并不见平顺的圆脑袋。

方掌柜听了，摸着胡子哈哈大笑起来。此人也是个妙人儿，七尺男儿却畏妻如虎，瘦长脸上留了寸长的胡须，两半截八字眉，一双鼠目，每日只管看病抓药，闲了便摆了一副棋自说自话的下。

他家娘子每日里会帐一次，给方掌柜留几文酒钱。

许玖能在药铺看诊，还是他家娘子进药时遇匪伤了腿，当时足足半尺长的口子，深可见骨，许玖当时赶车跟在她家车队后面，见了便帮着缝合了。

方掌柜家的娘子膀大腰圆却是个爽利人，帮着许玖买了屋，等团子大些又让她来自己药铺看诊。如此一过就是几年，许玖和他们两口子相熟了，脸皮越发厚，一个妇人独自带了一个孩子，若是脸皮薄些，该怎样过日子？

“小顺儿说的不错，娘子我可不就是最无耻的色胚么？”许玖龇牙笑了，当年若不是她起了色心，又仗着胆大无耻，怎得能嫁于顾雁行？

顾雁行可是燕城的郎艳独绝，当年听说他要娶妻，多少小娘子在家上吊吃药，见了她便要咬牙切齿的说上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当然她就是那个癞蛤蟆也就是了。

有次顾雁行听说了此事，要笑不笑的盯着她看，一双眼里水光潋滟。

她多厚的脸皮，虽还不曾成婚，却淡定的抱着那人精瘦的腰，脸贴着他的胸口一边蹭一边问：

“能吃着天鹅肉的癞蛤蟆可是一般的癞蛤蟆？若说我是癞蛤蟆，那也是燕城里人人都羡慕的一只了！”

刚及冠的少年便闷声笑了，拍拍她的脑袋，看她笑眯着眼抬头看他，他又摇头不语。只一双好看的眼盯着她，似要看个千年万年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