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回到家时，母亲潘月虹就通知叶知，让她请假在家好好准备第二天晚上的会面。

会面当天的下午，造型师来了家里。他需要给叶知化妆，还让助理带了几身日常的礼服裙供叶知挑选。

叶知从小自力更生惯了，没有被人辅助打扮和更衣的习惯，她很想开口婉拒，眼睛的余光却看见她妈妈期待中带着不容拒绝的严厉眼神。

所以最后她什么都没说，在化妆镜前坐下让造型师按照潘月虹的喜好与安排发挥。

临近傍晚，程业权夫妇带着程念恩先来了叶家。叶竞有应酬今晚回不来，叶家夫妇二人竟破天荒地亲自下厨。

叶锦文一面盯着锅里煲的汤，一面灶台上炒着拿手菜。潘月虹则操作着烤箱，准备做一些餐后甜点。

他们招呼着将程业权夫妇迎接进门后，便又转向厨房忙碌去了，交代今天晚餐主角之一的叶知，在起居室坐着陪他们看电视、聊聊天。

她以前从来不知道父母还有和大多幸福家庭的家长类似的平易近人的一面，恍惚间竟有种他们从来都是如此的错觉。

叶知从小在亲戚家寄住，习得擅长看人眼色的本领，主动问好，又冲着乖乖喊姐姐的程念恩笑得灿烂。

程业权严肃不多话，看上去颇具震慑力的样子，叶知寒暄招呼过后就不知该说什么了。生怕他们要聊程纪辛相关的话题，不禁局促起来。

李婉却是看出了她的窘迫，亲和体贴地开口：“听说你之前一直在滨港念书，最近才回临海，自己一个人在外上学生活辛不辛苦啊？不过滨港是很漂亮的城市，以后有机会去旅游，你陪我们一起去玩好不好？”

这个妥帖的话题瞬间让不自在的叶知松了口气，热情积极地一一回答。“好的呀，滨港天气很好的，小吃也好吃。一个人生活倒是不辛苦的，学习的话考试周和毕业那阵子有点忙不过来，其余时间安排好就都还好。”

叶知说完又腼腆地摸耳朵，和李婉四目相对，两人都笑了。

虽然才第一次见面，李婉对叶知的印象却很好，温柔包容，心肠很软的样子，不知程纪辛是否喜欢，却是很适合他性格的人选。

坐在一旁的程念恩耐不住贪玩好动的性子，刚进门便看见叶知家的院子里有秋千和跷跷板，自来熟地靠近叶知，软趴趴地依在她腿边，突然开口：“姐姐…”

程念恩和程纪辛到底是亲生兄弟，五官之间总能看到一些相似的地方。叶知看着他和程纪辛如出一辙的、亮而有神的双眼，却是一副截然不同的、甜蜜粘人的模样，几乎是霎时间就心软下来，握住他软软的手回应着他。

程念恩顺从地任叶知握着，时不时捏一捏挠挠她的手心，似乎是不好意思，小声道：“姐姐你可以陪我去玩秋千和跷跷板吗？”

她还没反应过来，有些懵懂地学着他的语气：“嗯？院子里的秋千吗？”

程念恩认真地用力点头：“对呀！就外面的秋千，我们去玩吧。”

叶知看向李婉征求同意，只见她眼含笑意慈爱地点点头允许了。叶知瞬间如释重负，实际上和长辈共处一室总让她不太自在，正好出去透透气。

她牵起程念恩往外走，低头跟他说着什么，打开门的瞬间就撞上了正准备按门铃的程纪辛。

好在程纪辛适时拉了她一把，托着她站稳，才没有闹出大动静。叶知无所适从，那句“你来了啊”是记忆里惯性的依赖，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程纪辛没什么波动的样子让叶知瞬间回神，礼貌而克制地道谢。

明摆着刚刚的出手拉她，以及那句周到的问询，都是他潜意识里的绅士举动，永远得体的对他人的照顾。

令叶知不自在的局面没有僵持多久，叶锦文夫妇就招呼着大家可以准备就座用晚餐了。

程念恩到底还是没能玩上秋千，有些委屈地看了看程纪辛，又贴着叶知捏了捏她的手心。叶知只好摸摸他的头，一边拉着他往餐厅走，一边小声安慰他，竭力忽略旁边的高大身影的存在。

见到叶锦文夫妇时，程纪辛谦逊有礼地主动问好：“叔叔阿姨，晚上好。”

叶锦文和潘月虹纷纷露出满意的表情，笑容满面地喊他快快落座。

程家、叶家夫妇到底都是驰骋商场多年的老将，见多识广，在餐桌上游刃有余地聊着生意场上的各种趣事。

时不时点到程纪辛，他的回答总是乖巧有趣，却又丝毫不逾矩。给他夹菜盛汤也一一礼貌地应着，面不改色地吃光喝尽。

这顿晚餐的主要目的自然不会被略过，潘月虹适时提到了叶知和程纪辛年龄相仿，曾经还是短暂的高中同学的事情。李婉惊喜的反应明显是第一次知道，忍不住赞叹缘分的美好和奇妙。

转头向两位当事人求证，程纪辛坦白承认，毫不失礼，叶知却很心虚似的，点点头便再没别的反应，李婉只当是不好意思。

所有人都轻松自在地谈笑着，餐桌上大概只有叶知一个人觉得这顿晚餐吃得如坐针毡。

她用余光看着坐在对面的程纪辛，见他抬头回答长辈问题时讨人喜欢的模样，一低头表情就冷了下来，满脸漠然。他似乎随时可以把自己割裂成截然相反的两个人，一个亲近讨喜，另一个又十足冷漠，阴晴不定又捉摸不透。

如果说在今天之前，叶知曾异想天开、心存侥幸地期待过程纪辛和她有同样的未尽的爱，那么在此刻她终于可以确定，对于程纪辛来说，这场婚约可能更像是一份资源交换的契约。

和爱毫无关联，没有喜不喜欢，只有合不合适。

毫无疑问，在如今日益繁盛的叶家的光环之下，叶知也终于成为了那个适合程纪辛的人。

饭后，叶锦文主动提议带程业权夫妇看看他收藏的字画，似是刻意地为程纪辛和叶知二人留出空间独处。

一时间，亮堂堂的起居室内就剩下叶知和程纪辛两个人。

白色的大理石墙面和黑色的沙发被暖光灯罩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没有完全关紧的落地窗留着一条窄缝，吹进来的风不停地掀起窗帘一角。房中大约二十度出头，空气中充满了叶家房子内特有的熏香气息，还有羊毛地毯干燥的味道。

叶知的感官在和程纪辛无言相对时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第一次这么细致地看清了家中的每一样东西。

心脏在胸腔内剧烈地跳动，吞咽口水的声音也格外清晰，叶知小心翼翼、正襟危坐的样子，仿佛她才是这座房子里的客人。

程纪辛看见了，却当没看见。

他看似放松地坐在沙发上，满脸漠然，专注地慢慢地喝水，看上去和前面吃饭时的程纪辛已经截然不同，但又仿佛没有丝毫变化。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把包装得精美别致的礼物盒放在茶几上，“礼物。”到底是程纪辛先开口，说得简略。

叶知听着这熟悉的声音，鼻头一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一时无话。反应过来又很不好意思，张了张嘴想要开口拒绝。

见她又是这副样子，程纪辛开始焦躁，他讨厌被叶知这么看着，也不愿惯着她犹豫不决、反复无常的毛病。

程纪辛看了她两眼，态度坦然得很，说着“不喜欢就算了”就要伸手收回。

叶知几乎是瞬间捕捉到他的情绪，又后悔起来，这么纠结犹豫的样子实在显得矫情。程纪辛给自己送礼物纯粹是出于对将来结婚对象的尊重与体贴，今天不管是叶知，还是李知、王知，他都会考虑周到地送上见面礼以表重视。

叶知双手收下，望着盒子平复着情绪，过了半晌才抬头说了“谢谢”，又说“我可以现在打开看看吗？”

程纪辛没说话，淡定地和她对视，轻微地点头。

盒子里装的是一条没有装饰的铂金裸链，极简的设计显得很大方，精巧的做工任谁都能看出价格不菲，不像是叶知珍藏七年的那枚素环戒指，肉眼可见的粗糙、不精致。

她抬头又看了看程纪辛，有点迟疑地再次说了谢谢。程纪辛依然没说什么。

两人坐在过大的起居室里怪异地相处，为了逃避一些难以为继的场合，叶知通常会把注意力放到思绪上，任其神游。这一刻也不例外。

叶知隐约意识到自身的寡淡无趣，和做工粗糙的戒指一样，上不了台面。

望着低调也难掩贵气的项链，叶知想象着把那枚戒指套上作为点缀，得出的成品显得很不和谐。让她奇异地联想到，实际上就像是程纪辛和她的组合搭配。

适合程纪辛的也是叶家拥有光环的背景，而不是没什么特别之处的叶知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