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寇启示录(徐妙生小说)免费阅读

回到京师之后张淮安迫不及待的彻夜查阅了许多资料,但也不能确定小漪歌谣中的少年到底是哪朝哪代的哪位宰相,只知道那则故事应当发生在雪泱山一带,无奈,张淮安只得暂时记下这个地名,也许待到合适的时机可以去那里看一看。

回京的第三天,太史令派人叫张淮安去见他,对此张淮安知道定是因为昨天递交的记述有些问题,心中稍微有些惶惶不安。

太史令王文渊向来儒雅随和,两人相对而坐,他亲自为张淮安斟上一壶茶,令张淮安觉得有点受宠若惊,但听说这位太史令大人对所有人都这样,张淮安也便稍稍静下了心来。

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斟完茶后向张淮安亲切的问候道:

“淮安呐,你入太史阁多久了?”

“有将近一年了。”张淮安一边回答一边还在揣摩他这话是什么用意,会不会是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好或者不对的地方?

很快太史令的话便让张淮安打消了顾虑,他点了点头,用赞叹的语气说道:“你的文笔很好,两次远行所记述的地方乡里的大小事迹也都非常客观精彩。”

说到这里时他又连连点了点头,张淮安知道他后面还会有话,便摆出了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见张淮安准备好了,太史令也便接着说道:

“但是有一点啊,你可不可以把这次在淮水一带有关渎寇的一系列事情删去,用一些其他的隐喻来弥补故事的空白?”

张淮安并没有把自己所遭遇的渎寇事件记述下来,他虽然喜欢故事,但并不希望自己出现在故事当中,他所写下的记载是关于在淮水一带的实地走访,以及渎寇在民间真实发生的事件,当然也顺便夹带了那首歌谣。

张淮安睁大了眼睛,一瞬间有种信仰崩塌的感觉,史官讲究万事求实,对此,历朝历代撰写史书的机构虽为皇室设立,但皇亲国戚一律不可入内,文官武将更是禁止踏足,而现在一向被自己视为榜样的太史令王文渊竟然来叫自己对真实的记录做修改。

尽管心中不悦,但张淮安仍在心情没有平复下来的时候便立即回他道:“好的,可我不明白这样做是为什么。”

太史令王文渊长出了一口气,他紧皱着眉头,但这并不影响他现在看起来依然儒雅随和的模样。

张淮安本不该继续问了,可仍然僵坐着,他期待能有一个答复以宽慰自己的内心。

见张淮安没有离去的意思,太史令王文渊便笑着说道:“这是护国公的意思,当然了,也不全是,你只需要知道只要一切与渎寇有关的文字记载都不能存在就是了。”

闻听此言,一时的惊愕令张淮安有些愣神,太史令王文渊便稍稍转移话题道:“听柳清川说,此行你与几头渎寇交过手?”

“是的。”惊愕之际,张淮安本能的回答道。

太史令王文渊满意的捋了捋胡须:“很不错,可下次就不要这么冒失了,渎寇的实力参差不齐,保不准就遇见了厉害的大家伙。”

张淮安点点头,心中仍在思索着太史令先前给自己的答复。他不明白连丞相与皇帝都敢拦在太史阁门外的太史令王文渊为何要服从如此不公允的安排,但他知道这已经是对方能告诉自己的极限了,而且太史令并没有利用职位之便来强迫自己,这已经给足了面子,于是便饮了茶,恭敬的退下了。

离开后张淮安一直在思索着渎寇不能入史的原因,无奈知道的太少,只能做出许多无端又大胆的猜测。

张淮安走着走着,柳清川从身后追上了他道:“今天怎么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有么?”张淮安问。

“看来你都不知道呀,你这个人笑起来是很暖,但只要不笑,就是一副忧郁的样子,今天呢,就更多了!”柳清川嬉笑着,见张淮安没有与他一起说笑的意思,便也就不笑了。

“你知道为什么渎寇不能入史吗?”张淮安问道。

“哦可恶!”柳清川拍拍脑门一下子惊叫起来:“你该不会是把渎寇这个名词直接写进记述里了吧?”

张淮安点点头,略显尴尬的轻笑道:“怪我,培训的时候没有认真听。”

柳清川见张淮安这幅表情,又嘿嘿笑了起来:“别找理由了,当初培训的时候你可是比谁都认真,可这次还是偏要把渎寇加进去,可真是有趣啊!”

两人并排而行,柳清川举目望着天上的云彩,张淮安低头看着脚下的土地。

张淮安微垂着眼眸,他觉得那些存在于世上的故事不应该被人歪曲或遗漏,他很喜欢故事,无论那故事是悲是喜,结局是完整还是凄美。

如果让张淮安来做一个选择,是选择遗忘故事还是歪曲历史,那么他一定会咬碎牙齿选择前者。

修改此行见述是极其痛苦的一件事,伏案由午入夜,再由夜至晨,张淮安终于完成了修改。

自此以后,张淮安便不再参与有渎寇的故事记述中,眼不见心不烦,张淮安以为这样可以让自己好受些。

一晃三个多月过去,此时已将近岁末天寒,想必不日便会大雪纷飞。

自从知道渎寇被皇室禁止入史后,张淮安反倒是对渎寇越来越感兴趣,这一年多里,他一边精进武艺一边在修订地方史时调查渎寇,这令他了解到更多关于渎寇的事情。

在张淮安所处的久安王朝这高达一千三百多万平方千米的土地上,几乎每个州都有渎寇的出没,在一些人烟稀少的山林湖泽中更是有不少能力出神入化的渎寇。比如张淮安在淮水一带遇见的那九只如猴子一般的渎寇,其实是渎寇群体当中的最低能者,像这样的渎寇每一年都必须要吸收至少一个人类的记忆体,但他们基数庞大,每年各地被他们害死的人类也不在少数。渎寇越是厉害,对人类记忆体的需求也就越大,有甚者更是每个月都要出来害人,但令张淮安颇为好奇的是:皇室对此的态度并不算十分强硬,虽然清剿过许多渎寇,但都是针对一些不入流的低级渎寇,对那些已经可以蜕变成人形或者如巨鲸一般庞大的渎寇却充耳不闻。对此,张淮安甚至在一次远行中专门去挑战了一头体长近七米的兽形渎寇,虽然他已经比三个月前强了许多,但依旧是艰难取胜,可皇室中不乏能一剑将其格杀的强者,又是缘何对这些渎寇不管不顾呢?

张淮安虽然没有再将渎寇写进自己的记述中,但太史令王文渊当然也知道他在渎寇的事情上花了不少时间,可令其他人颇为怪异的是:太史令大人反倒对张淮安越来越亲切了,甚至有意提拔于他,张淮安也很懂事的尽量不给他添乱子,把他交给的任务每次都完美完成。

眼见升官在即,张淮安快意的走在京师的大街上,而当他与一对夫妻擦肩而过时,张淮安欢喜的眼眸一瞬间死寂,他黯然回头将手搭在了刚与他擦肩而过的男子肩膀上。

“怎么了?”男子缓缓回头,他的声音极致温柔,令张淮安心中怒意一瞬间褪去大半,这时一旁挽着他手臂的女子也向张淮安投去了目光,随后向男子问道:“苏良,他是什么人?”

“完全不认识呀,”被叫做苏良的男子面庞挂着和善的笑意,他望着阴沉着脸庞的张淮安,仿佛看着一个正在闹事的流氓一般。

张淮安下意识的有些质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于是他立刻眯起眼睛向苏良笑道:“有些事情找你,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苏良恬笑着望了望身旁抱紧他手臂的女子,回张淮安道:“就在这里说吧。”

“那好,”张淮安向前一步:“我怀疑你是杀人犯。”

苏良面庞浮现出震惊的神色,身旁的女子闻听此言立刻向张淮安臭骂了起来:“你什么意思?我家夫君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是杀人犯?你脑子有问题的话就多给门夹一下,说不定能把你这坏掉的脑子给夹好了呢?”

张淮安丝毫没有理会那名女子,他的手掌狠狠按在苏良的右侧肩膀,见到这一动作,苏良连忙握作张淮安的手按想要摆脱他,但由于张淮安的力气极大,使他完全无法挣开。

“呲”的一声响起,男子连忙捂住右臂,但是已经迟了,在见到那道交叉型刀痕的一瞬间,张淮安目光之中杀意涌现,他的意识忽然受到剧烈冲击,造成了短暂的神智模糊,在这短暂的神智模糊期间,他抬起右腿便是向着苏良横扫而去,苏良见到这迅猛的动作连忙扭身躲避,张淮安踢出的一脚没有击中苏良,而是将他身旁的女子一腿扫飞!

张淮安意识瞬间恢复清醒,他扭头去看被他误伤的女子,那女子正捂着肚子痛苦的嘶吼着,暂时并没有生命危险,而就在他侧去目光的这短短时间内,苏良迅速抛弃那名女子向着街边的拐角逃跑而去,张淮安紧跟而上,两个身影在巷中穿梭,苏良虽是一名悍匪,但与张淮安这种练炁的强者相比还差得极远,在逃到一处无人的小巷时,张淮安飞起身来踩在苏良背后将他压在地上,揪起他的头发令其痛苦不已。

“那座客栈。”张淮安语气阴森的提示着无法动弹的苏良。

“你是他们的什么人?”苏良想要挣扎,但终究挣脱不开。

“路人罢了,但是这并不重要。”

见四下无人,苏良终于卸下了伪装,他从喉中发出得意的笑声,声音尖锐的道:“是我做的!但是你又能如何呢?把我送去官府吗?可是你又有什么证据呢?”

张淮安的确没有证据,他虽是官府的人,但职责不同,所以他的证言与平民无异,而官府也根本不会采纳一位渎寇的画像,更何况这渎寇已然不存在于世,真真假假全凭张淮安杜撰。张淮安紧紧盯着脚下这看起来极为祥和的男子,他先前在小县城中看到的那张通缉单上也并没有画像,只有对主犯大致的描述,所以张淮安根本没有证据将他扭送去官府。

苏良哈哈大笑起来:“告诉你吧,就连我和同伙一起作案时也戴着头套,即使他们没被判处斩刑依旧指认不了我,而见到我真正面容的那位妇人……”

说到这里时,苏良兴奋地扑扇着手臂,口中传出疯狂的笑声:“我离开时她就已经活不成了!”

这笑声令张淮安感受到自己的愤怒几欲决堤,但越是愤怒,张淮安表面上往往便越是平静,他松了些压住苏良的腿,向他饶有兴致的假意疑问道:“你现在是改邪归正了吗?”

见张淮安有些松懈,苏良连忙抓住机会点点头,与此同时换了一种懊悔的语气道:“过去的事情其实我也很懊悔,我也是出于一时的邪念呐,大侠你就看在我妻子还有身孕的份上放过我吧。”

说到这里时苏良如同刚反应过来一般扭头望向张淮安,他瞪大了眼睛抓住张淮安的衣角惊恐道:“我的孩子!你那一脚一定踢死了他!”

张淮安狠狠一拳砸向地面,他愤怒于自己那近乎疯狂的一脚,但待到愤怒之意稍稍退散,张淮安将苏良的脑袋狠狠按在地上,咬牙切齿的道:“如果你的妻子知道你做了什么样的事情,你觉得她会怎样对待腹中的孩子?还会让他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吗?如果日后你孩子的朋友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觉得你的孩子会过得开心吗?你方才逃跑的时候可完全没有去看他们一眼,现在却要用他们来乞求我对你怜悯么!”

苏良的前额流出一道鲜血,他艰难的说道:“我虽是隐瞒真相得来的一切,但那终究是一个生命……”

张淮安按住苏良的脑袋,一边按一边说道:“我方才那样问只是为了告诉你,无论你如何放下屠刀,决定从今以后做一个如何善良的人,但只要你过去犯下的恶果还在,最好的忏悔就是拿命来偿!”

苏良感受到来自张淮安的怒意,他拼命的挣扎着,口中一字一顿的威胁道:“我一死,你也要给我陪葬,别忘了,这里可是京师!”

苏良话音刚落,巡城的士兵就已经在张淮安身后的巷口追击而来,见到全副武装的士兵马上就要出现在眼前,苏良激动的向张淮安嘲讽起来:“哈哈,在京师当街打人会被判三年,但是只要你求我,我可以向士兵说我们俩是闹着玩的,怎么样,怎么样呢?”

手持长枪的士兵正从小巷的两边向张淮安包抄而来,张淮安冷哼一声,伏下身来贴在苏良的耳边,口中发出恶魔般的低语:“谁跟你说,我是在当街打人?”

苏良瞳孔猛的一缩,随后他感到难以忍受的剧烈撕扯感往意识中袭来,正当他想要全力尖叫时,却再也感受不到气流经过自己的喉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