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寇启示录(徐妙生小说)免费阅读

“找不回吗?”张淮安左手持握刀鞘摁住萧捕头紧紧捂住的膝盖,一边向那里伸出右手一边森然道:“你的世界太狭隘了,只要能找到与你对接的人,那么你现在只需要接受惩罚就好了。你是一个异常谨慎的人,就连与你接头的同僚都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很显然,既然我说到了你的同僚,那就说明柳清川已经找到了他们,你也就不重要了。”

伴随着萧捕头的哀嚎,张淮安一脸平静地抱怨道:“县令着实有点木讷,在少女失踪的地方找不到凶手,那就该想想这些女孩子会被送到哪里去,只要找出目的地然后反向追凶就可以了,不过你这个人蛮有意思的,与你接头的同僚全都不知道你的身份,原本这条线索也已经断了,直到我制造了被蒙面人重伤的局面。你一看,呀!这真是个好机会呢!只要杀了重伤之下的我,凶手又活不成了,你过去犯下的罪孽都可以完美嫁祸给他,可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给你撞到,即使真的有,你又有多大的脸来接呢?

“你……你……”萧捕头瞳孔颤抖着看向自己的膝盖,喉间传出恐惧与绝望的嘶哑声:“你就是个恶魔!”

“对于像你这样的败类,我确实是。”张淮安满意的欣赏着萧捕头的绝望,他伸回右手,望了望自己手心中的石头,一脸嫌弃的将其丢在一旁,转而又若有兴致的看向满头汗水的萧捕头。

张淮安越是愤怒,就越是平静,他从不无能的怒吼。大约半个时辰过后,张淮安起身走到一口水井旁边,打起一桶水将自己的双手洗得干干净净,此时他已经收回自己的愤怒,转而计划起如何追捕那名蒙面人。

凡是有人经过的地方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地面变化与气味是最基本的寻迹方法,有一定修为的人可以将这两种痕迹控制在极低范围,但张淮安需要运用的是一种更精深的手段,即感知空气中炁的扰动。

人的身体中存在阴阳两炁,存在于自然环境中的炁也是如此,大多数练炁者修的是阳炁,且短时间内变化不会太大,而自然环境中的阴阳之炁变化会比较大,比如白天阳炁更重,夜晚阴炁更盛;杨树多阳炁,槐树多阴炁,每一朵花花草草也都会对自然之炁产生莫大的影响。无论人身在何处,都处于环境之中,只要人有一点移动,就会扰动环境中的炁。

张淮安的炁属于风属性,对于环境中阴阳两炁的感知本就极强,加上那蒙面人又是非常霸道的雷属性的炁,这种炁在夜间阴炁更盛的情况下非常容易找寻其留下的踪迹,张淮安选择在半个时辰后再追捕他,这样既避免了打草惊蛇,又可以悄无声息的准确找到蒙面人的藏身之地。

尽管几乎已经确定蒙面人只对县城的恶霸坏人动手,那些少女的失踪都是萧捕头在混水摸鱼,但张淮安还是觉得有必要先查个究竟,随后再行论断,毕竟有些饿吧虽然凶戾无比,但也罪不至死,况且这样目无朝廷法度的行为也不极受他认可。

一路细细感知炁的流动,张淮安终于来到了蒙面人的藏身之地,这是一处远离县城的偏远山林,此地只零零散散的住着几户居民,而且相隔非常遥远。

尽管今夜的月亮并不能照亮小屋的轮廓,但张淮安依旧能借助门前浅黄色的荼祢花反射的细微光亮看清面前小院精致的门楣,他轻轻翻墙进入院中,院子里的几个房屋中都没有呼吸声传出,细细寻找下张淮安发现了地下室的路口,于是他悄悄潜入了其中。

“为什么,为什么!”

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从地下室传来,这声音的来源正是先前与张淮安交手的蒙面人,此时他已经卸下面具,露出了本来面目。张淮安躲藏在地下室堆放的杂物后面,悄悄观察着不远处所发生的事情。

“放弃吧,我们这样的生命是无意义的。”

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从男子面前的房屋中传出,随后那房门缓缓推开,从门内走出的人影令张淮安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个面庞布满裂纹的女子,尽管如此,依旧能看出她本身的面貌极为惹眼。

中年男子搂住她的肩膀,难以理解的道:“只要挺过这一关,等到你进化成功了,就可以再活上近百年,为什么要放弃?而且我带回来的都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你大可以安心吸收他们的记忆体!”

是渎寇,这女子竟然是一头渎寇!张淮安微皱眉头,继续观察着面前发生的事情。

女子推开中年男人的手臂,语气忧伤的说道:“若是我进化成功了,便会对人类记忆体有更加庞大的需求,到时候万一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理智,难免会害死无辜的人。”

“但是那又如何呢?”男子不住地劝慰道:“对于我来说别人的命根本就不是命!我只要你们活着!”

“燕效如!”女子直视向面前的中年男人,她的面庞浮现出阵阵愤怒之情:“当初你我彼此看中的,便是对方行侠仗义、行善积德的心境,可现在你变成这样又叫我如何看待你?”

霎时间,张淮安如坠冰窟,燕效如这个名字,张淮安前几日无意间在县城的案卷卷宗里看到过。

燕效如曾在县城外的路边开了一家客栈,与妻女和几个伙计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但就在四个月前他外出之时,四个匪徒闯入客栈,残害了他的妻女与几个伙计,其中的主犯至今未曾抓到,三个从犯虽被判处斩刑,但却被县令偷偷改成了重刑犯以便发配充军。

张淮安不经意间攥紧了拳头,手心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声,而就是这样的声音惊扰到了不远处神经异常敏感的燕效如。

“谁?”燕效如一剑斩向张淮安所在的地方,剑气贯穿面前的杂物堆扑向张淮安身体,被他迫于无奈拔刀拦下。

燕效如牙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有些颤抖,其手中长剑金光骤起,整个地下室被长剑的光芒照的透亮,他凝望向张淮安的眼睛,一脸怒色的说道:“我最痛恨闯入我家里的人,你的练炁很强,你的记忆体正好适合渎寇的进化!”

燕效如不由分说便向张淮安发动攻击,蕴含着极致愤怒的长剑金光大盛,地下室内被强大的雷电萦绕,燕效如抬手一剑远远划向张淮安,口中怒喝一声:

“狂雷之炁,第十式:雷引九霄!”

一道粗壮的雷电瞬间劈向张淮安,在这狭小的空间内根本无法躲避,张淮安迅速聚炁发动了烨风之炁,第八式:绮罗缚!

一道圆盘形飓风在张淮安面前凝聚而成,雷电砸在这狂风聚集的护盾之上被吸收了大半能量,但其上蕴含的巨力仍将张淮安向后撞飞,使他的身体狠狠砸在了墙壁之上。

燕效如又要扑上前来,这时身后的妻子抓住他的手腕,劝慰他道:“不要再杀人了,我能感受到人类的情绪,他并没有恶意。”

燕效如扭头看着妻子的脸庞,不忍的回她道:“你忘了吗,女儿因为一直不愿意吸收人类的记忆体,她的生命已经岌岌可危,但只要是练炁强者的记忆体,就连她也经不住诱惑,况且这个人是官府的人,一旦他活着离开我们和女儿可都要遭殃。”

女子眼眸中闪过担忧之色,随后她握住燕效如的手缓缓松开,望了望张淮安,目光中满怀歉意的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张淮安从墙壁中挣出,执刀而立道:“我对你们的遭遇感到痛心,但是很抱歉,我帮不了你们。”

“那你就去死!”燕效如猛扑向张淮安,而他身后的妻子亦从肩膀及长背凭空生长出四只触手,与此同时其面庞变得无比苍白,她已经失去理智化身为渎寇,与燕效如一起向张淮安发动进攻。

张淮安原本只是想调查人员失踪的案子,现在不曾想又与渎寇扯上了关系,而且眼下自己的生命都受到了威胁,由不得张淮安心怀怜悯,他向着地下室的入口移动一步,金色剑气立刻劈在他原本停留的位置,将身后的墙壁削出一道裂隙。张淮安从入口一跃而上,在密闭空间中他的风属性炁体不便施展,于是他将战场拉回地面,顺便计划着如何离开此地。

白面渎寇“砰”的一声从地底钻岀,强烈的金光从地下的大洞直冲天际,张淮安紧皱眉头,心中暗自惆怅道:这下可完蛋了,撒手不管也不行,对方不给走,打也未必打得过,面对燕效如还算是有几分胜算,可他那善良的妻子变成的白面渎寇甚至还要更胜他一筹,即使白面渎寇已经失去了理智,但她认得清谁是她该去爱护的人,而且这夫妻两人配合极为默契,接下来可着实是一场硬仗。

快逃!这是张淮安此时脑子里迸发出的唯一一个念头。

如果说有选择性的寻找人类记忆体还算是燕效如的仁慈,那么此时对张淮安的杀意便没有任何拖泥带水,他一心要的便是张淮安的性命,张淮安原本来到此地是要猎捕凶手,但不曾想自己此刻竟成了凶手眼中的猎物。

院中种满了荼祢花,浅黄色的花瓣在金光与青蓝光芒的映射下显得极为妖艳好看,但不待它在夜空下肆意绽放自己的美,就在一刀一剑的快速挥舞下被拦腰斩断。

燕效如的剑术极其精湛,令张淮安招架起来有些困难,那长剑仅能由单手持握,异常灵活容易变通,但在攻击力道方面与张淮安的长柄直刀难以抗横,张淮安这柄直刀全长达到一百二十公分,在长度上稳压寻常刀剑的九十多公分,所以张淮安始终与燕效如保持一定距离,边打边退。

两个身影战在一处难分难舍,白面渎寇迅速加入战场,她四条触手既灵活又坚硬,而且总能找准时机用带着尖锐刺头的触手扎向与燕效如缠斗在一起的张淮安,令其难以集中注意力应对眼前泛着金光的长剑。每次张淮安刚与燕效如拉开距离,她的触手就接踵而至,而且他们两人的攻击角度极为广泛,张淮安只有将速度施展到极致才能勉强挡下他们同时发动的攻击。

一刀挑飞袭来的长剑与四根触手,张淮安好不容易有了一次喘息之机,抬眼一见便是燕效如发来一记雷霆绽放,这种绝技的攻击范围和威力都极为强悍,张淮安抬手又是一刀将那股雷电劈成两半,而那股雷霆化作两团之后又迅速从两侧攻向他的身体,张淮安险险躲过左侧的那团雷电,右侧蕴含着强大雷霆之力的能量便狠狠击中了他的肩膀,煞时间张淮安感觉身体遭到强烈的雷击,使他的全身一时间难以动弹,长刀也因为手掌发麻而掉落地面。

“该死,这股雷电驱散不开!”张淮安内心咯噔一沉,此时的他如同待宰的羔羊,还没有待他想出脱困之法,眼前燕效如的长剑便接踵而至,目标所向便是张淮安的脖子!霎时间,张淮安的精神世界内狂风骤起,那座十三层高塔孤悬于狂风之中,忽的塔底的地面一震,从荒芜的土地中绽放出一团深蓝色光芒,随后这团光芒上升至高塔的第一层、第二层、一直升到顶层,随后从塔顶发出一团通天蓝色光柱,这光柱直冲云霄,直指穹顶之上的熠熠繁星。

“烨风之炁,第十三式:破灭技,万象风引!”

张淮安右手手心猛的一攥,烨风之炁沿着经络的特定通道流转运行,以那手心为圆心,一股强大的吞噬之力迅速向着四周迸发开来,白面渎寇远远感知到这股强大的吞噬之力,她惊恐的伸出触手要将燕效如卷回来,但燕效如完全感受不到这一击会有怎样的威力,仍在向着张淮安冲来,而那股吞噬之力仍在扩散,白面渎寇焦急的向燕效如大喊一声:“快逃,你对付不了他!”

燕效如从未见过妻子如此紧张的模样,他迅速脚尖蹬住地面向后方跃出,随着张淮安第十三式绝技的发动,那先前击中他肩膀且无法驱散的雷电迅速被吞噬其中,张淮安左手召起掉落在地上的长刀,这股吞噬之力迅速附着在刀身之上,将那刀身染成漆黑般的深蓝之色,虽然那刀身本来就是黑色的所以看不明显,但白面渎寇丝毫不敢忽视这团黑色光芒所附带的能量。

张淮安紧咬牙关,承受着破灭技发动时需要承受的痛苦,这式绝技自他学会后还从未成功使用过,眼下千钧一发之际来不及犹豫,张淮安持刀狠狠向着燕效如划出一记刀光,在那圆弧形刀光所过之地黑色尾焰亦不退散,仍然具有吞噬周遭一切事物的威力。燕效如身法鬼魅的躲过这股刀光,随即张淮安又是几道刀光划出,渐渐将燕效如走位逼至极点。就在这时,张淮安突然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之内一阵剧烈的疼痛感传来,这第十三次绝技在拥有强大的吞噬之力的同时,亦会对发动者造成极大的反噬,只是这反噬来的过于突然,瞬间令张淮安半蹲在地难以再有所行动。

“可恶啊……”

张淮安心中一阵咒骂,终究还是自己冒失了,他想在关键时刻爆发岀自己未曾掌握的力量,奈何天不遂人愿,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即使张淮安不使用这式绝技,那么方才就已经被燕效如刺死,如此一想,张淮安也便不在心底咒骂了,说到底还是自己疏于修炼,遭到反噬也是必然。

张淮安咳出一口鲜血,白面渎寇绕至他的侧面迅速抓住机会,四条触手直刺向将长刀插入地面才能勉强稳住身形的张淮安,眼见躲不掉了,张淮安也就在一瞬间释然了,他这样的人没有过多的欲望,也就没经历过什么快乐,他这样的生命才是无意义的。

“如果能帮到她,那么死了便死了吧。”张淮安松开握紧长刀的手倒在地上,任由疼痛感蔓延全身,并目睹着四条触手向着自己袭来。

四条触手直刺而来,张淮安的目光亦没有选择躲闪,而是直直盯住触手向自己刺来的每一帧画面,对于他来说,死亡亦是一场风景,不过是有些破败罢了。

临死之际时,面前的景象也变得缓慢了,那破败的风景被一点点遮挡,几缕飘舞的长发抚过他的面颊,随后那个身影完全挡住张淮安眼前的破败景象,用自己优雅的倩影妆点了张淮安的视线所及之处。

四条触手全部刺在面前的少女身上!张淮安瞳孔猛的一缩,艰难道:“你为什么要来?”

眼前为张淮安挡下致命一击的少女,正是来时路上遇见的燕归迟,那是张淮安在案卷卷宗里见过的那个名字,那一次,她就已经被折磨至半死不生!

白面渎寇见到触手刺中了自己的女儿,一时又不敢将触手伸出,她在原地难以置信地僵立着,燕效如见到这幅景象,连忙不顾一切的奔向燕归迟,但是方才张淮安发出的第十三次绝技的余威依旧停留在那里,燕效如护女心切没有留意,竟就直直撞在了那悬在半空中的黑色刀光之上!这一式绝技竟会以此种方式发挥威力,若在平时一定会让张淮安哭笑不得,只是此时他望着面前燕归迟的背影,一时间万念俱灰,如坠深渊。

燕归迟向张淮安回过头来,轻轻眨着一侧的眼睛,故作欢喜的说道:“别想多了,我只是想借母亲的手离开这个世界罢了,救你也算行善积德。”

“为什么!”白面渎寇的瞳孔在眼眶内不住的颤抖,眼角渗出两行清泪,她向前移动一步,但那触手在燕归迟体内每一分的移动都会令其痛苦不已,于是白面渎寇只得继续顿在原地。

“您和父亲不是知道的吗?”燕归迟双手扶住刺入自己肩膀的上面两根触手,向白面渎寇质问道:“我一心求死,而父亲却为了让我们恢复生机,去请求一头化神期渎寇把我们两人也都蜕变成了渎寇之身,我们都不愿再活在这世上,其实我们早就已经死去了,不是吗?”

“可这不是你的错!”白面渎寇语气一点点嘶哑,她哭着请求道:“求求你快杀了身后的那个人,吸收他的记忆体就会让你恢复伤势,这件事情我们以后再说……”

人类的记忆体对于受伤的渎寇诱惑力极大,燕归迟本就因为从不吸收人类的记忆体而一直陷入极度的饥饿状态,现在她的身体又在抽取体内的生命本源以恢复伤势,这种状况下的渎寇会神志不清,并陷入疯狂的杀戮当中。

“不会的,母亲。”燕归迟向白面渎寇微眯着眼睛,恬笑着说道:“就像您即使失去理智仍然会认得父亲一样,我也不会伤害他。”

“你们认识?”白面渎寇睁大了眼睛,他的手指不住的颤抖,随后她眼瞳中的惊讶之色一点点转变为心满意足的喜悦,白面渎寇缓缓从燕归迟体内抽出触手,任由其四道伤口中血液喷涌而出,白面渎寇跪坐在地上,自言自语的呢喃着:“罢了,罢了,这样死去,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一面之缘而已,”燕归迟婉尔一笑:“也没有像母亲想的那种地步。”

张淮安大脑中一阵又一阵的嗡嗡声向他的意识袭来,随着反噬的退却,他的身形渐渐可以动弹,张淮安扶住垂垂欲坠的燕归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样的局面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燕效如在撞到张淮安的绝技后迅速用炁化解绝技的威力,现在他已经止住伤口的恶化,眼见女儿即将死去,燕效如手中紧握长剑更要夺去张淮安性命,他一边走一边望向自己受伤的女儿,愤恨的向张淮安说道:“只要杀了你,归迟她一定经受不住你记忆体的诱惑,这样我们一家人就又可以继续一起生活。”

“够了,父亲。”燕归迟一边喘气一边说道,她的面庞上尽是视死如归的坦然:“忘了我和母亲吧,已经回不去了。”

燕效如丝毫不理会女儿的劝说,仍是步伐坚定的向前走去,这时张淮安远远冲他喊道:“不要再靠近了!你会被吞噬的!”

白面渎寇连忙向燕效如投去目光,只见燕效如方才撞住黑色刀光的匈膛突然黑光翻涌,他的炁根本压制不住万象风引的力量,黑光一点点吞噬他的肉身,令燕效如趴伏在地上发出痛苦的惨叫。

张淮安面露凝重之色,在来到这里之前他原本并不想伤害燕效如,不曾想就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间竟发生了如此之多的变故。

白面渎寇疯狂的奔向燕效如,整个过程不过仅仅一两秒罢了,而当她扑到其面前时,却只能将取代那高大中年男子的灰尘捧在手心中。她痛苦的失声哭泣着,燕归迟凝望向张淮安的眼睛,不忍的说道:“终结我母亲的生命吧,我知道她也和我一样不喜欢这样无意义的生命,她也一样饱受着痛苦。”

张淮安颤抖着握紧了刀柄,随后又缓缓将之放下,几经犹豫与纠结,他又怎忍心在这样一个小女孩面前亲手灭杀她的母亲?

白面渎寇伤心至极点时忽然紧紧抓住自己的脑袋,她感受到自己就快要失去理智陷入无休止的杀戮中,于是她凭借着最后的一分清醒意识艰难的走到张淮安旁边。这时燕归迟倚在张淮安的左肩,白面渎寇便伏在张淮安的右侧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告诉他道:“伤害归迟的那个主犯,他现在人在京师,身为渎寇的我无法踏入京师半步,我把他的画像交给你,不要在这里打开,他的右侧胳膊上一定会有两道交叉形伤口,你可以通过画像与伤口确定是否是他。”

说到这里时她略微停顿,随后用苦苦哀求的语气向张淮安说道:“于公,你是朝廷的人,抓捕恶徒是份内之事;于私,看在归迟救你一命的份上,我请求你,一定要抓住这个人。”

说完这些话,看到张淮安坚定的点点头后,白面渎寇将一张纸条塞进张淮安口袋里,随后她面庞挂着满意的微笑望着张淮安,如同看着新年时被女儿带回家里做客的晚辈一般。白面渎寇站起身来缓缓走开,面庞上的裂纹一点点退散,身后的触手脱落而下,她微微回头看望向燕归迟,此时的她俨然一副贵族妇人的样子,面庞挂着盈盈笑意,义无反顾的走向悬在半空中的黑色刀光。

看见母亲终于了无牵挂走向了死亡,记住了她曾经慈祥而美丽的容颜,燕归迟倚在张淮安肩头,向他微笑着眯起了眼睛,用俏皮的语气问道:“大哥哥,你多少岁了?”

张淮安脑中一阵眩晕,内心被伤感与无奈萦绕,他看向燕归迟柔声说道:“大概……比你大了有十岁吧。”

“这样么,看起来可完全不像呀。”燕归迟微微皱了皱眉,随后又是欢喜的笑了起来,她的眼睛眯成了两轮弯月:“也不算差太多嘛,不过别误会了,我就是问着玩儿的,我死后你可千万不要想我才是。”

“你还是个小女孩呢,我当然不会误会了,可你就这样死去又怎能不让人心生惋惜。”张淮安眼眸微垂,他抬起手心悬在燕归迟面前,将青蓝色的炁由她的伤口注入体内,他知道面前的小女孩已经活不成了,张淮安将舒缓的炁注入她的体内也只是为了减缓她的痛苦。

随着这柔和的炁进入体内,燕归迟面庞上的微笑也变得更加自然而好看,她用带着笑意的语气向张淮安请求道:“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能不能亲手将我埋葬?顺便把你送给我的那把伞葬在我的旁边吧,哦还有还有,我还想要你在我的墓碑旁种满荼祢花,就用这里的种子。”

说着,燕归迟从怀中掏出张淮安赠她的那个荷包,放回在了张淮安的手心。

“我是不是…要求太多了呢?”燕归迟见张淮安面露伤心之色,忽的哈哈笑了起来,一如初见她时的那般笑容,仿佛看到面前的人闹出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般。

张淮安摇了摇头,目光中满是忧伤,燕归迟用额头在他的肩头蹭了蹭,缓缓闭上了眼睛,小声呢喃着:“你说,我死后会不会有来世呢?”

“会有的,一定会有的。”张淮安坚定的回答道。燕归迟手臂搭在他的后脖之上,两侧嘴角微微弯曲,语气中带着半分埋怨、半分遗憾的道:“你又在骗人了,我已经由人类蜕变成了渎寇,是不会再有灵魂的了,就像那颗干瘪的荼祢花种子不会发芽一样,我当然也不会再有来世。”

张淮安沉默着望向她,燕归迟是个聪明的孩子,她什么都知道,她只是依然对未来抱有美好的幻想、对感情有着懵懂的憧憬,张淮安只不过恰巧岀现在了她生命的尽头,令这个俏皮开朗的小女孩有人可以倾诉。

“如果有来世……”燕归迟搭在张淮安脖颈的胳膊缓缓垂下,她的声音一点点消失:“我多想早早遇见像大哥哥这样的人……”

天空下起了丝丝细雨,小屋后面的山上出现了两座坟墓,张淮安细致的将荷包中的荼祢花种子种在其中一座坟的四周,最后,他将荷包中唯一的那颗干瘪的荼祢花种子种在了墓碑的正前方。

身体的疲累与心灵的伤感使张淮安倚在墓碑前昏昏睡去,丝丝细雨淋透了他的衣裳,天亮之际张淮安从一个温馨的梦中醒来,他的眼睛干涩无比,正对他双目的墓碑前方,一朵违反世间常理而存在的青蓝色荼祢花赫然在一场酥雨后钻出地面,出现在张淮安眼前。

那朵一出世就娇艳欲滴的青蓝色荼祢花,正迎着清晨的微风摇晃着枝头绽放的花瓣,令此时的张淮安感受到了一丝的慰藉。

“我明白了。”张淮安站起身来,他又低头望了一会儿脚下的青蓝色荼祢花,回忆着沉睡时的那个梦境,随后他步伐潇洒的转身离开,面庞上浮现岀欣慰的微笑,向着身后的坟墓与荼祢花摆摆手道:

“那么,有缘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