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亲爱的(九十九度小说)免费阅读

社区是抗疫的第一道防线,网格员们首当其冲,每个网格员平均要负责对接社区近500户居民,都是满负荷运转。

网格员,多数是女孩或年轻的妈妈。朱见明是个小伙子,像护送病人去医院、方舱等较危险的工作,他都抢着去做,大家也会把节省下的防护服,首先让给他穿。

白天,朱见明和同事们基本上就吃方便面。晚上,经常在10点钟以后才能下班回家。母亲担心防护措施不完善,这样的工作环境太危险,怕儿子会被感染;又担心朱见明吃不好,休息不好,身体免疫力下降,抗不住病毒的侵袭;还怕他老是接送病人,心理压力过大,想让他辞职回家。

朱见明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平时他就是个胆子不大的人,甚至缺乏追求爱情的勇气。他从没想过做出什么英雄举动,他就是个凡人,觉得那一切离自己十分遥远。但谁要是在这种特殊时期辞职,恐怕会被人不齿,甚至会在一生中留下污点。

朱见明耐心地对母亲说:“这就像是上了战场,只能进不能退!”

“你说的这些大道理,我都懂,但妈还是害怕……”母亲叹气道:“当初,你哪怕就是考个小学美术老师也好。”

朱父是一名老工人,曾经当过多年的厂劳模。他说:“见明,别听你妈瞎扯。男人就该有个男人的样子。你胆子不大,做事勇气不足。你是个武汉伢,这时候不能逃避,要锻炼一下。但安全工作一定要做好,丝毫马虎不得。别让我和你妈操心。”

“我照爸爸的话做。”朱见明点头答应。

男人与男人惺惺相惜,父子间似乎更容易理解。

从2月5日晚10时开始,位于武汉国际会展中心的方舱医院正式启用,首批三家中的另外两家方舱医院也在随后开始启用。

那天晚上,朱见明一个人开着微型消防车,一路紧跟着前面的车,不到20分钟就来到了方舱——那个他熟悉的有名的体育馆。

在值班台前,朱见明与医生对接后,想再叮嘱女患者几句,没想到她慢慢回过头来,用清晰的声音说:“朱见明,谢谢你送我过来,还陪我说了一路的话。”

朱见明看到她口罩上面的那双大眼睛盈满了泪水。他浑身一激凌,泪水一下子糊满了防护镜。

“宋慧,你加一下我微信,我的手机号也是微信号。我还要送你爸妈去酒店隔离。”宋慧点头,转身就走。

看着宋慧孤独的背影,朱见明心里就像是结了一层冰……

上艺校时,每年学费和生活费加在一起需要两三万元。宋慧父母都是普通工人,收入有限。她学的是服装表演专业,用费更大,可是漂亮衣服、昂贵的化妆品,对她来说基本就是一种奢望。

快毕业的前一年,有个青春模特大赛在武汉举行。参加这样的大赛海选,总得要有一件像样的衣服。母亲带她逛了一次商场,咬牙才给她买了一条好的连衣裙。

从海选到进入复赛,宋慧一路顺利突围,成功晋级决赛。决赛有开场舞排练、个人才艺表演,还要准备很多机智问答的模拟题。

决赛就在如今的方舱——那个著名的场馆举行。参加决赛那天,朱见明和几个同学组成了一个“啦啦队”。宋慧练过小提琴。那天,朱见明一直给她背着琴。

宋慧要用小提琴演奏马思聪著名的小提琴曲《思乡》。朱见明紧张得攥紧了拳头。

其实,朱见明这不仅不是第一次听宋慧拉《思乡》,而且听她讲解过这首音乐。

宋慧说:“《思乡》的第一部分,音乐速度慢,力度较弱,显得比较抒情,音乐家好像就站在大海边,孤独地遥望着对岸,想象着大陆的春天开满鲜花,思念着远方的故乡。第二部分,音乐速度突然加快,力度增强,在略显激动的琴声中,音乐家的思绪就如同海水般汹涌澎湃,这是音乐家回忆故乡时激起的情感浪潮。第三部分和第一部分相似,但是速度更加缓慢,显得更为缠绵,音乐家就像是在回忆童年的时光,追忆往昔岁月与浓浓的乡愁。”

她那段解说,曾把朱见明给听呆了。他夸道:“宋慧,你真不简单。”

宋慧仰脸一笑:“真笨!这是老师告诉我们的,我不过是在复述老师的话。”

宋慧优美深情的小提琴声,在比赛大厅里悠然飘荡、回响。就像一群海鸟鸣叫着掠过海面,海水与浪花、天空与夕阳,沙滩和旅人,都在屏息聆听。

宋慧终于结束比赛,现场出现短暂的静寂,之后爆发出一阵掌声。其中,朱见明带的“啦啦队”掌声最为热烈。

最后,宋慧获得这次青春模特大赛亚军,轰动校园。

武汉当地媒体发了新闻,宋慧一时间成了“名人”。

从武汉市艺校毕业后,宋慧开始“北漂”。

朱见明却在蹉跎中耗费着青春。他发现画家梦并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就是想到中学或小学当个美术老师,都得挤破头。而他并没有人脉,也没有过人的才华和资本。

在母亲病退、父亲接着又下岗后,朱见明说什么也不能再蹉跎下去了。他报名参加了社区网格员招考。近200人参与竞争,只录取20人,他笔试、面试的综合成绩排在第二,最后被录用。网格员都是合同制,朱见明每月工资只有2000多元。

朱见明会画画。社区和网格内的一些宣传画,大多出自他之手。他用漫画形式宣传社区工作,表现社区的各项民生需求,通俗、简单、形象,还带点萌萌的味道,接地气,社区居民都很喜欢。

本来,朱见明的工作没有什么特殊性,也显示不出他的工作有多重要。平时,很多市民甚至不知道网格员是干什么的。哪知遇到了疫情,像他这样的网格员忽然成了市民的“救星”……

宋慧“北漂”成名之后,她家就搬离了原来的厂区大院。原来的房改房又小又旧。宋慧在武昌区一个繁华地段买了一套三室两厅的大房子,让父母搬到新房居住。就在疫情发生前,宋慧回到武汉,应邀参加了一些表演和聚会活动。她被确诊后,父母也因为是亲密接触者,要被送到酒店隔离。

朱见明离开方舱后,又开着微型消防车赶到社区门口,把车停下,再次步行去宋慧家门口。宋慧母亲行李还没有清完,他在门口等了半个多小时,把他们接出来,陪他们步行到社区门口。

宋慧父母这才知道送女儿去方舱的是朱见明,解释说他来接宋慧时,她在家里哭着跟他们“告别”,不让他们到门口送她,一出门,她随手就把门关上了。

“要是我们送她出门,知道是你送她去方舱,我们心里也会踏实一些。”宋母哽咽着说。

一路上,朱见明不断地安慰他们,说宋慧已经住进了方舱,她精神状态看上去还不错。宋父叹气。宋母说:“你和宋慧自小一起长大,又一起上学,你最了解她。她这次从北京回来的时候,疫情还没发生呢,她情绪就很差,问她原因,她也不说。小朱,你要多关心她一下,你俩是发小,她相信你。”

宋父说:“我当初就不同意她去北京!什么‘北漂’‘南漂’的,明摆着就是漂泊流浪,没有一个家,还不如回到武汉,老老实实找个工作。就她一个闺女,我们身体不好,她留在身边也好照应。她有什么事,我们马上也会知道的。”

朱见明劝慰说:“叔叔阿姨,宋慧是个有梦想的人。她去北京,事业发展得不错,你们不要阻拦她。至于她这次回来,为什么情绪差……我想办法了解一下。请叔叔阿姨放心。”

当晚,宋慧父母也被送到隔离的酒店。办妥这一切,已经快到午夜11点。朱见明坐在微型消防车上,显得疲惫无力。他车开得很慢,眼前的大街更显空寂。路灯下,有鸟儿孤鸣着飞过,他心里忽然一阵颤悠,眼泪从脸上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