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在上:非漂女孩是只妖(冰冻虫虫小说)免费阅读

南歌在来时的行李箱里翻弄了许久,才找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摊平,印着四个蓝色的繁体行楷“黄迟安华”,略显做作。

高中时代的南歌在强烈的独立意识驱使下,已经开始接一些家教的活,都是班主任私底下介绍的,也算是对自己班上这个贫困尖子生的照顾。现在想来,那时候她孑然一身连张出生证明都没有,也不知苏阳通过什么关系办妥的各种手续,而她凭着在寨子里偷偷学习的汉语和一股子破釜沉舟的蛮劲,也许还有那么点天分,入学第二个学期就冲到了全班第一,此后一直遥遥领先,俨然成了同学口中的“学霸”,老师眼里的“助教”。李老师把黄迟安华“托付”给南歌的时候语气颇为惋惜:“以这孩子的智商,进咱们一班不费吹灰之力,可惜啊,还是被那个家耽误了……”然后只是叹气。南歌愕然,据她所知,黄迟安华的爸爸是本市的高官,妈妈家更是世代承袭的珠宝商,这样的家境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也不知是怎么个“耽误”法。

以至于在老师授意下,跟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黄迟安华走出校门时,她还在琢磨着他的家庭。毕竟对于她来说,有个完整的家都已经是可望不可即了。岂料前面的黄迟安华猛地停下了脚步,南歌生生撞上了他硬邦邦的后背,捂着鼻子眼泪哗哗地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拎着胳膊往小道上跑,身后传来追赶的吵嚷声,南歌忍着鼻梁和手臂上传来的痛感,头也不敢回地跟着他狂奔,终于,看到前面的小道口也慢慢走出两个人影,手上操着明晃晃的家伙,南歌认得,是景颇族的长刀,锻炼精纯,削铁如泥。家教第一天,就遭遇寻仇火拼,也够悲催了,南歌怨怒地瞪向身边也是气喘连连的男生,黄迟安华挑了挑眉,意思“自找的谁让你答应李嬷嬷监视我,老子最讨厌读书”,南歌气不打一处来,可眼下还是要先突围再说。黄迟用眼神示意她看向道边大院里一株粗壮的小叶榕,因为它过于巨大的身形向院外伸展着银灰色的枝丫。“爬墙会吗学霸?”黄迟朝她做了个挑训的鬼脸,跃身抓住了一枝垂下的树桠,手脚并用向墙头攀爬。也许是急于秀身手,也许有点得意忘形,用力过猛的黄迟一个重心不稳,脸向着墙内的水泥花砖砸下去,眼看就要亲吻大地。预想中的鼻青脸肿并没有发生,黄迟胆战心惊地回头,看见自己牛仔裤腰被南歌堪堪揪在手里,不知什么时候跃上墙头的女孩保持着一个诡异的身姿,一脸鄙夷地看着自己,棕色的杏眼在斑驳的阳光里明亮耀眼,闪着捉狭和赤裸裸的鄙夷之光。女侠!晃瞎人眼的女侠啊!黄迟觉得自己就是这样拜倒在了“南大侠”的石榴裙下。而南歌也懒得跟他解释,在险峻的龙鳞山区,爬墙上树攀岩走壁,只是必备的生存技能。

及时赶到的警察化解了危机,两人简单录了几句口供,走出警察局时已近黄昏。一辆警车停在他们面前,朝他们轰轰地吹着热气流,出警归来的大队长从车窗伸出头来:“黄迟安华,你这死小子就不能安生几天,又闯什么祸了?”“我冤枉啊,是受害者……”黄迟叽叽歪歪又打了几句哈哈,面前的车才拐进停车场。

南歌皱着秀眉,真是,连大队长都那么熟……

黄迟安华看着南歌被树枝刮得留着两条细痕的脸,自己的脸倒唰地红了个透,难得认真地解释:“那个,你别误会啊,他是我二叔。”

难怪那么嚣张,一家子有权有势。他没料到这一解释,南歌对他的印象反而更糟糕了几分。之后在黄迟安华家状况频发的家教经历,让南歌明白了一件事,与其说黄迟安华被家里耽误了,不如说他几乎没有家,四处出差的爸爸长年在外的妈妈,偌大一座三进三出的院子,就两个保姆一条狗,加平时神出鬼没只有傍晚补课按点到岗的黄迟安华。

接连一个月,南歌面对安静得出奇的黄迟安华和他闪闪躲躲的目光都有点发毛,直到他娇羞无比地把一个粉色的信封递到她面前时才恍然大悟。哭笑不得的南歌横了他一眼,黄迟安华挠挠头乖乖把信封塞回口袋,才恢复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南歌,你现在拒绝我也没关系,反正我黄迟安华这辈子就认准你了。”南歌背脊一阵恶寒。

高二文理分班的时候,黄迟安华退了学。后来依稀听同学提起,说跟他妈妈走夷方做生意去了,还结了婚,少数民族聚集的城市,这种事并不稀奇,南歌也逐渐淡忘了这个头发凌乱眉眼戏谑的少年。

直到高考后的暑假,在小吃店打完最后一天工,南歌腰酸背疼地拉上卷帘门,慢腾腾地收好钥匙,抬头看到自己刚买的那辆蓝色二手单车旁,站着一个瘦高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里晦暗不清。一年多不见,黄迟安华个子又拔高不少,一丝不苟的深蓝色丝绒小西服,胸袋上插着手帕,梳着油光水滑的偏分,皮肤晒成了古铜色,显得五官锋芒毕露,在社会上磨砺久了,气场自然也不比从前。南歌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脏兮兮的橙色T恤,上面一只舔着舌头的猪头,是小吃店的Logo。黄迟安华会意,不禁相视一笑,气氛瞬间回到了那个跳墙逃亡的下午。

格外不搭调的两人,在夜灯初上的小吃街上走,南歌还推着那辆半新不旧的小单车,略微变形的轮子刮着挡泥板发出规律的嘎吱轻响。以前在学校风生水起的黄迟安华,在南歌面前却总是异常安静,南歌话也不多,就这么有一句每一句地走到了苏阳给南歌租的小套房楼下。南歌停好自行车,顺理成章地跟他说了句“再见,祝你家庭幸福事业有成。”手臂突然又被他一把抓住,南歌反射性环视四周寻找危机来源,黄迟安华却大力把她扳正,用黑森森的一双眼睛凝视着她:“南歌,他们说,你被……包养了,是不是真的?”

南歌吓得不轻,黄迟安华却默默地抬手指着楼上:“那是,他的房子?”

南歌彻底惊醒了,想要否认却不成,房子确实是苏阳的,说“包养”,除了没有那个什么关系,别的,好像也差不多……想到这里自己先出了一身冷汗。黄迟安华的眼里纠结着惊慌和痛心,良久,猛地把她扯进怀里不放:“南歌,我喜欢你,一直没有办法忘记你,除了名分我暂时做不到,我会用一辈子对你好,你能不能……”

“啪!”他没说完的话,被一记清脆的巴掌打断,南歌瞪着被怒气烧红的杏眼,彻底推开他的钳制,噔噔噔地跑上楼梯,一口气上了五楼摸出钥匙手犹有些发软,钥匙怎么也插不进锁眼,捣鼓半天才明白过来,手里拿的这串是店里的钥匙。黄迟安华的质疑像一块巨石,砸进她心中不敢深想的一角,本是一池清水,也瞬间翻江倒海,昏天暗地。

南歌是次日的夜班车北上,到昆明还要转两天两夜的火车。提着苏阳给她网购的行李箱,更加觉得不自在。车站里都是全家老小陪着送行的学子,南歌依旧是形单影只,躬着腰把巨大的托运行李推进卧铺车货箱,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回头看见李老师慈眉善目地立在身后。

李老师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也没准备听南歌的解释:“黄迟安华是个好孩子,他知道你一向要强,未必会收。”说着递出一张银行卡,一张名片。南歌怔怔地盯着那张名片,四个蓝色的繁体行楷“黄迟安华”,略显做作,好家伙,珠宝行总经理,还是好几个集团公司的董事。她拿起名片随手塞进行李箱,把银行卡推了回去:“李老师,谢谢你,名片我收下了,这卡……”李老师没有为难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也不容易,上了重点大学,可别忘记母校和老师同学。”

上了大学,南歌还真是没有时间去想母校和老师同学。一个边陲小镇的所谓“尖子生”,在英才济济的B大,显得相当磕碜,南歌开始投入比高考复习还卖力的埋头苦读。下铺的河南女孩像看着外星生物一样,用颤巍巍的手指着挑灯夜读的她控诉:“南歌你走火入魔啦!我们可是刚脱离高考苦海,渡劫重生的大一新生!”

大学四年,她那样努力,那样刻板,所有人都以为她会考研,最后她选了非洲。与最初的轨迹,越走越远,也如影随形。冥冥之中,她赴非的行李箱里留下了这张名片。

南歌指尖轻颤了一下,拿起手机默然拨通了名片上的一串号码。几遍嘟嘟的待机声后,电话被接起:“喂你好!”是个女人。

南歌错愕了一秒,马上礼貌地道:“你好,请问这是黄迟安华的电话吗?我是他的高中同学。”

对方没有回答,电话像是马上被抢过去,黄迟安华的声音有点急促:“南歌,是你吗?”

“嗯。”南歌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这通电话打的合不合适,也只能硬着头皮讲完:“不好意思,希望没有打扰到你,呃,你们。是这样的,我弟弟病重,我阿爹陪着他在州医院急等着手术,等我赶到可能来不及了,所以想请你帮个忙。”

“明白了,你把病房号和姓名给我。”黄迟安华很爽快地应了,不等南歌开口便道:“费用我先垫上,你以后方便了,再还给我。”

南歌尴尬地说了声谢谢,挂了电话却越来越觉得不妥。刚才接电话的女人应该是黄迟安华的妻子,这样的一通越洋长途不知会不会让人家多想。可是,苏阳那边是已经欠的不能再欠了,就是现在,自己都因为这些心结,没办法直面苏阳的感情。横亘在她和苏阳之间的,已经不仅仅是时间和空间。

这么一磨蹭,已经过了管理人员饭点,南歌端着餐盘在员工大食堂弄了点冷菜,在长长的集体餐桌前坐下,准备就此打发晚饭。一只手拿走了餐盘,递过来一盒香气四溢的西班牙海鲜饭,B市最负盛名的海鲜主题餐厅特制打包盒,冯楚楚曾经跟她聊起,价格贵的令人咂舌。南歌仰头看着许胤齐,有点讶然:“许总!”

许胤齐点点头,示意她趁热吃。

南歌怎么吃得下去,望着他满心的疑问。许胤齐呵呵一笑:“好吧,我们可以边吃边聊。”见南歌这才犹犹豫豫地打开盒子,他继续道:“我们有缘在非洲这么个国家共事,我又虚长你几岁,其实你可以喊我一声哥。”

这回换南歌呵呵了,国企论资排辈等级森严,让初出茅庐的她喊堂堂国别分公司老总兼海外部副总哥,她还真是……不敢。

“真的,”许胤齐笑道:“南歌,虽然你到公司只有三个多月,但客观上来说,你的表现是有目共睹可圈可点的,不要小看自己,而且……”他故意压低了声音:“这是老倪头跟我讲的,还让我不要告诉你免得你翘尾巴。”

南歌被他逗笑了:“领导,你也太不靠谱了。”

许胤齐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耸耸肩,为出卖倪总监的行径表示很坦然。

南歌其实对这位曾在英国留学生活了八年的年轻领导很有好感,他从不会端着领导的架子颐指气使,工作时严谨但不苛刻,对所有人都谦和有礼。所以她最终选择了直接跟他讨论自己的事:“许总,其实我今天下午,是想向您申请一个月的假期,家里有些事需要我回去处理,还有,我能不能……先预支半年薪水。”一个月时间,她应该可以安排好阿弟的手术和后续治疗,至于预支薪水,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许胤齐没有追问她具体什么家事,只是面带疑惑:“南歌,恕我直言,我主观上觉得你不应该是会为钱发愁的那种人。”

南歌哑然,脑袋绕了好几个弯才想起,是因为下午办公室里与范祈烨的那一幕:“许总,其实我跟范先生真的没有深交。”脑子里浮现范祈烨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南歌顿觉头大。

许胤齐的反应还算平静,点头道:“我跟范先生接触不多,但关注他也有多年了,他这个样子……”怎么说呢,范祈烨素来心思难测喜怒无常,在商界行事更是出了名的缜密阴诡,许胤齐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念金融博士期间曾与导师深入研究过几个与范祈烨有关的案例,没想到真有一天能与之对弈,而今天下午范祈烨表现出的这种带点孩子气的偏执……凭着敏锐的职业观感,许胤齐从那一摞厚厚的客户资料字里行间,嗅出了不一样。

“许总,我很珍惜现在的工作岗位,也有自己的职业规划,一定不会让公司白白培养我的。”

许胤齐看着南歌几近恳求的表情,弯起了嘴角:“南歌,你的前途,必定无可限量。”他接着用指头敲了敲桌面,迟疑了一会儿,才道:“南歌,我还听说了关于苏特使的传言,虽然作为领导应该尊重员工的私生活,但是作为一个兄长,我还是想提醒你,人生要抓住主线,不要沉迷幻象。”

南歌觉得许胤齐的话大有深意,可自己怎么也参不透,不禁暗自忖度。许胤齐已经起身离去,丢下一句:“对了,海鲜饭是范先生让我转交的,明天别忘了跟他道声谢。”末了还嘟囔着现在的甲方真是越来越得罪不起之类的话。

南歌顿时觉得吃进去的几口饭硌得胃里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