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歌开始有点后悔自己接受范祈烨的帮助，与他开始这趟返乡的旅程。这个男人看上去美丽无害，实则强势自负正邪难辨，最折磨人的是他身上散发的诡异魔幻气息，还有忽远忽近的态度，让人捉摸不透，极度没有安全感。

就像方才他还热情似火地拥抱过她，之后却若无其事地与她拉开了距离，气氛陡然陷入沉默。一直到登机，坐下，其间她的背包带被靠椅扶手勾住了一次，他都没回头看过她一眼。他突然向她转过身子，南歌心猛地跳了一记。原来他只是俯身替她系好安全带。

金发碧眼的空姐用掐的出水的声音问：“林先生，您需要什么饮料吗？”眼睛偷偷地去瞄这个美得雌雄难辨的东方男子。

梵祈烨摆摆手，给南歌要了一杯温水。

飞机滑行的时候，借着安全演示的声音掩盖，南歌还是耐不住好奇轻声问：“为什么是‘林先生’？”她想起苏阳当初对她的告诫，梵祈烨有着多重的身份。

梵祈烨看她一眼，放在扶手上修长的手指，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的手臂：“因为商界大亨范祈烨明天就要死了，在今天G国机场大道上遭遇反政府武装秘密狙击，突然失踪。”

“啊！”南歌瞪圆了眼睛，在他平淡无波的脸上却找不到一丝玩笑的神色。南歌这才想明白了为什么他们换了车，还改了航空公司。自己只不过在车里打了个盹，他就已经偷天换日。

范祈烨终于捉住了南歌小小的手掌，滑嫩柔软，满意地握在手里，补充道：“当然，G国政府会想尽一切办法捂住此时，能捱一时是一时。”可以想象，在自己国家发生这样的事件真是让人头大，经济震动外交困局国外势力绞压甚至与反政府武装的微妙关系，方方面面都要权衡，最后的处理方式，不外乎是又一轮的各方利益合谈。

“你刚才，是不是对我使用了‘幻术’？”南歌气不打一处来地问。

梵祈烨俯身在南歌额头轻啄了一下，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道：“对不起南南，刚才是不得已而为之，以后不会了。”南歌在他吹出的热气和飞机起飞骤变的气压里扶住额头，胸闷得不行，以后？谁跟你有以后了！

梵祈烨难得地迟疑了一秒，敛去眼中戏谑：“南歌，我想有必要跟你解释一下，我的家庭，有点特殊。”

南歌被他一副“谈婚论嫁”的开场吓得肝颤了一下，干笑着道：“没事没事，其实呢你的家庭跟我真没有太大关系。”她也说不清与他之间的关系，亲切熟悉，似曾相识，还有那么点暧昧，剪不断理还乱，最后决定顺其自然发展，可也没想过会有什么结果。

“你应该知道，我姓梵。”

南歌点头。

“所以我暂时还不能公开与你的关系。”

南歌想了半天，也没理不清头绪，这“所以”前后的话，到底有什么因果关系。所幸自己早有心理准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梵祈烨也不是天使，他是一个无往不利的商人，他承诺了对阿弟一辈子负责，那对她也一定有所图。至于图什么……她不敢想，但也不会退缩。

梵祈烨伸展长臂，搂住她的肩头，似是无奈地感叹：“为了演这一出金蝉脱壳，好好的头等舱换了商务舱，简直伸不开胳膊……”南歌在心里翻了一记白眼，只得以静制动，闭着眼睛假寐。梵祈烨的目光在她轮廓鲜明的脸上流连，那是一张较一般中国女性更立体的脸，温柔的眼窝，微微颤抖的长睫浓密卷曲，骄傲挺直的鼻梁泄露了主人的小小执拗，小巧圆润的唇瓣，像清晨含露的罂粟花苞，让人心颤。

漫长得不分昼夜的洲际航班，南歌一反常态睡得黑甜。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放平的座椅上，身上盖着两层毯子，她的和梵祈烨的。机舱里空调太大，让生长在亚热带的她登机时就有点不适应，现在反而捂出了一身汗。黑暗的机舱里，梵祈烨在温柔的灯光下翻阅着一份法文世界报，并不是聚精会神逐字逐句，更像是浏览，然后放下，递给她一杯温水。在看清她额头的细汗时，眼中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神色，转瞬即逝，轻声道：“早安。”

“……早安。”南歌接水杯的手堪堪触到了他温热的指尖，心跳倏地加快，第一次在清晨醒来睁开眼时，与一个男人互道早安，这样的感觉真是……

机舱响起晨起的音乐，骤亮的光线打散了两人间浮起的异样气流。

下了飞机，走出玻璃甬道，迎面扑来戴高乐机场浓郁的咖啡香，在飞机上只灌了几杯温开水的南歌有了饥饿感，梵祈烨一面接电话一面引着她走一家向装修颇有格调的机场咖啡厅，给她买了可颂面包，神情平淡，对正在进行的电话会议依旧只有几句惜字如金的交代。南歌看他熟练地把白色牛奶注入咖啡，加糖，在杯子里搅动旖旎的涟漪，思绪有些恍惚，这么熟悉的香气，在热气里氤氲的却是另一双暗得发紫的眼睛，微微上挑的眼角，勾出危险的弧度。

“南南，你要是再这样心猿意马，我不保证会对苏阳做出什么事来。”他的声音，像一把冰凉的刀，让南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对她说话，果断、锋利、残忍，没有给她留一丝退路。这才是真正的梵祈烨，那个笑傲商海，杀伐决断的人间神佛，俯瞰众生的他，又怎能体会她卑微到尘埃里却要倔强守住一点光明的心境。

梵祈烨在这时摘下了耳机，把咖啡推到她面前，拢着她的手扶住杯沿，不烫的温热，驱散巴黎黎明的清寒。那一次，他也是这样把温暖源源不断地传给她，南歌倏地抬头，撞见他眸中的了然，原来他还记得……所以昨天一直在给她递温水，还有毯子……

“……好吧，我道歉，”梵祈烨的左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留下温热带点粗粝的触感，心里因为人生中第一次的道歉感到微微的别扭：“为刚才的话，还有，我现在有点小事需要处理，这次旅途也许会变得有点长。”

南歌还没明白他话里的含义，范祈烨倏然起身，俯在南歌耳边迅速低语：“乖乖在酒店等我。”南歌脸噌地点燃，在外人看来他似乎在吻她的脸颊。耳畔的撩热倏然撤去，与此同时，一只陌生的手，抓起了南歌不算沉重的背包……火石电光间，南歌想起了巴黎频发的抢劫事件，慌忙起身去追已经晃出门口的人影，脑袋嗡嗡地响：完了，我的护照！

几乎是全智能化的机场，连个问询的工作人员都找不到，黎明时分的到达口都是红眼航班抵达的各国乘客，疲惫地拖着行李箱，茫茫然看着两个火热追逐的身影，前面的男孩人高马大却异常灵活，在复杂的地形和疏散的人群里自如穿梭，后面的东方女孩虽娇小却矫捷，一头乌发在奔跑中飘扬生风。

“唉~不玩了！”男孩在电梯口突然停下来，转过身来弯着腰喘气：“没想到还有点身手……”俊俏的亚裔少年，咧着嘴笑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南歌累的恨不能瘫坐在地上，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唉，你，把护照留下就好，真的。”

少年噗嗤一声笑得更欢了，扬手把背包抛过来，南歌险险地接住，才不至于被迎面砸上。

“咦~”少年似是奇怪地道：“原来没练过。”否则总知道些套路，至少接包的动作不会那么……难看。

南歌一头黑线，阴嗖嗖地瞪着他。少年耸耸肩，走到她面前，低声用只有她能听懂的中文道：“老板让我们带你离开。”

“老板”，不言而喻，是指梵祈烨了，那“我们”只能说明，暗处还有其他影子。南歌觉得跟梵祈烨相处两日来，自己的悟性是越来越高了，只是这种“带你离开”的方式，未免过于惊悚。机场抢劫……亏他想得出来！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少年有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忽而垮着脸一副苦情地道：“姐姐，你不会让老板扣我薪水吧？”

南歌不禁莞尔，在精神上“俯瞰”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孩，现在的冉素，也应该有这么大了吧？十七岁，多美好的年纪……

南歌一摆手，丢下一句“看你表现咯！”昂首挺胸、风风火火地往出关口迈去，正陶醉在自己的英姿飒爽中，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角，少年一副狗腿相，憋着笑意道：“姐姐，那边是欧盟成员国公民通道。”

南歌尴尬了。

随即瞪了他一眼：“怎么不早说！”

少年翻着白眼不知道该怎么接，半晌，才暗自嘀咕：“……果然是老板娘，霸气！”

南歌正看着海关前排成长龙的队伍发愁，没想到少年领着她直接从外交礼遇通道出了海关，甚至有两个警察护送他们出了机场，登上一辆黑色的林肯领航员，前后依然有警车开道护送。南歌想起梵祈烨偷天换日的权谋，还有方才欲言又止的神情，两人突如其来的分别，还有自己现在的诡异处境，简直如坐针毡，低声用中文询问正在看着巴黎街景出神的少年：“通常走VIP通道的，要么是欧盟贵宾，要么是国际通缉犯，咱们，属于哪一种？”

少年看着南歌一脸“你老实交代”的严肃表情，慢慢地，慢慢地把眉头拧紧：“姐姐，哦不，老板娘姐姐，我们不幸落网了。”

“那，那，他……”她是想问，他是不是安全。现在她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毕竟严格意义上说她还算是个局外人，可是他……那个仿佛手绘图画中走出的人，那个温暖过她颤抖的手，亲吻过她，给过她承诺的男人，正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策划这个惊天大局的幕后主使。

少年眼见着南歌脸色煞白，感觉自己玩笑开大了，忙抓着脑袋解释：“姐姐，你别当真，我跟你说笑的，该死，都是我的错……我们是受邀参加德勒斯公爵的生日晚宴，老板有别的事要处理晚些时候到。”说着把一个白色DIOR的大纸盒塞到她犹在轻微发抖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