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店老板瞪起眼睛说：

“你下午打了两个拷机，付了两角钱。第二个拷机，有两个回电，第一个回电没超过两分钟，不要钱，第二回电，要一角钱，超过两分钟，再加一角钱，你再付两角钱。”

梁枫惊呆：

“这回电还要钱？”

“第二个回电，一直都是要钱的。”

梁枫尴尬地说：

“我身上没钱了，不好意思。”

说着转身就走。

“乡下人，你想赖钱，不行！”

商店老板喊着，连忙从商店里追出来。

梁枫见势不妙，拔腿就跑。

“拦住他，他赖我电话费。”

商店老板边追边喊。

前面真的有人伸手阻拦梁枫：

“小赤佬，站住，不付钱，不能走。”

梁枫一个转弯，跑进一个弄堂，溜掉了。

他们就是这么精明，办事也很顶真，一角钱的回话费也算得清清爽爽。而且不乏正直之人，很会管闲事。

梁枫照着纸条上写的地址，朝那个工地走去。

他在南市区打的电话，工地却在长宁区，很远。他没钱乘公交车，只能走着去。乘公交车，上去就要一角钱，他哪里来的钱？逃票怕被抓，影响他去工地。

他一路走一路问，从下午四点多钟开始走， 一直走到晚上八点多钟，才走到工地。

梁枫在项目经理室找到林老板，又饿又累，几乎瘫倒。

林老板叫林宏兵，其实不是老板，而是工地负责人。这个工地是他们乡建筑站集体承包的，没有老板。

当时这样的集体建筑公司，集体建筑站很多，后来慢慢都改制成股份制企业或民营企业。建筑工地，一般都由私人建筑老板承包。

林宏兵对梁枫很热情，给他泡了一杯茶：

“工地上一个萝卜一个坑，人早就安排好了。”

梁枫心里一沉，完了。

“但你是高老板介绍来的，高老板说，你是王老师的学生，我知道王锦轩的名字，他是记者，负责财经报道，很吃香，也厉害。”

“最近，他发了几篇有关建筑业的深度报道，影响很好，名声大振。所以我们就是再困难，也要给你安排。你看你是拿工资，还是做天头？”

梁枫心里一动，问：

“让我做什么呢？工资多少？做天头的话，多少钱一天？”

梁枫是江北启东人，林宏兵是邻县海门人，口音一样：

“你不会泥木钢技术，就在泥工组做小工，拖水泥黄沙，搬砖头，拎泥桶，除了砌墙粉刷外，什么活都干。工资150元一个月，吃自己的。”

梁枫想，工资不低，但我哪有心思长期做小工？我只是在这里做几天，挣钱活命过渡一下，就要去寻找发展机会。

“我做天头吧，做一天算一天，林经理，你看给我多少钱一天？”

林宏兵说：

“那就六元钱一天，雨天不出工，就没有钱。”

梁枫同意，林宏兵马上领他去安排宿舍。

住下来后，梁枫总算在中海有了一个安定的居所，心里踏实了许多。

第二天开始，他就随泥工小工班出工。

天刚蒙蒙亮，有人一声发喊，临时房里的高低铺一起扭动起来。

一个宿舍里打着四联高低铺，住着八个人，非常拥挤。

梁枫睡上铺，他浑身酸痛难忍，还是马上睁开眼睛坐起来，从上铺爬下来，拿了洋锹等工具跟着小工头去工地干活。

他被安排拖黄沙水泥，当时的混凝土都是自拌的，后来才有商品混凝土。

拖黄沙水泥看似不累，其实劳动强度很大。梁枫做惯农活，筋骨还算结实，却只拖了五车，就累得气喘吁吁，浑身被汗打湿，湿衣服贴在身上非常难受。

搅拌机一转动，混凝土开始浇筑，就不能停。拖黄沙水泥的人一个跟着一个，你就是再累，也不能停步。

一停，不仅机器要空转，小工头会瞪眼睛，就是同事也要吼着劳动号子催你。这个时候的小工，已经成了机器上的一个部位，由不得你。

一个人拖着满满一翻斗车黄沙石子或者水泥，在坑坑洼洼地临时路上往前拉，头都要像老黄牛一样弯到地上，才能拉动它。

梁枫实在拉不动，就与人换着用洋揪操石子。但操了几车，他的两臂就酸痛得抬不起来，速度慢下来，被搅拌机上的操作手催死：

“机器空转了，梁枫，你操快点啊。”

梁枫累得要吐血，还得拼命操。

这些活真不是人干的，看人挑担不吃力啊！

梁枫边咬牙切齿地干着边想，你前世是个大富豪，现在却在工地上做小工！

干一个月，寿命起码短一年。

可你不能穿越回去，有什么办法呢？挣满两百元生活费，赶紧离开这里！

在工地上干活，累还只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是不安全。一是工地上随时都可能发生安全事故，二是说不定就会突然遭到粗野之人的打骂。

梁枫进去第三天，亲眼看到一个南川籍小工只是递砖块的速度慢了一点，一言不对，一个安林籍泥工就用泥刀把南川人劈得头破血流。

小工立刻送医院，泥工当即被开除。

这种例子多了，在中海建筑圈，就渐渐形成安会人和河兰人不敢用的习惯。后来，甚至都到了谈虎色变的程度。

这是一个不算很大的建筑工地，总造价一千五百多万，新建一所小学。工地上只有一百多人，却也频频出事。

泥工组有个小工叫沙家宝，安会人。他身材矮胖，半文盲，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却特别精怪野蛮。

他见新来的小工梁枫身材虽高，却瘦弱，文质彬彬的，平时不爱说话，就看不起他。

这天是下雨天，不能出工，民工们都在各自的宿舍里打牌，喝酒。

梁枫不打牌，坐在床沿上看一本杂志。他喜欢看书，杂志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海门小工的。

正在打牌的沙家宝爱抽烟，喜喝酒。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贰元钱钞票，递给梁枫说：

“去，给我到商店里买包劳动牌香烟，一瓶地瓜酒。”

他是故意使唤他，找他的事。

梁枫在看一篇小说，正看得起劲，抬起头看着外面说：

“外面雨太大，等小点再去。”

沙家宝牛眼一瞪，声音像破喇叭似地吼起来：

“这小子一来，我就看不入眼。叫他跑一趟商店，都叫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