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如月眼神狠厉地看着王泓溪，字字清晰地问道：“你可知，陛下面前作伪证，可是要送命的？”

在场的人都听出了话语中的寒意，看着王泓溪的眼神，忍不住闪了闪。

“在下自然知道。”王泓溪不紧不慢地回道。

“那你说，我当街打人的时候，宁封可是死了？”

“并没有。”

“人是什么时候死的？”

“晚上酒过三巡，在会春楼时突然暴毙。”

“那你如何断定，此事与我有关？”明如月瞪着他问。

“昨日一早，在下就去了尚书府，午饭过后与公子一同出府。在十字街头，如月小姐纵马撞上公子的马车，还打了宁家与我家的随从。公子气不过，亲自上前理论，可小姐也不顾公子身份，当街便推了公子。虽然当时没有发作，可之后再也无人与之接触，公子在晚间突然暴毙。想来定是如月小姐伤了公子的头所致！”

“正是，正是！”宁远听得激动，指着明如月，不停地说。

“王少主与宁公子关系亲密，怕是不适合做证人。”诚王冷冷地说道。

“诚王爷如果不信，大可问家丁随从，再不然，问问街头店家和会春楼的姑娘，便可证明真假。”王泓溪躬身答话。

“平头百姓的话，如何能定得了国公府嫡女的罪？王少主慎言。”诚王自命高贵，本就看不起所谓百姓。如今这情况，显然也是看不上王泓溪的。

王家虽比不上京中贵族，但无奈人家几代人都善于赚钱，又广结善缘。银子一年一年地往家里赚，转手又会大把大把地给各个高官贵族送去分红，大家也乐得将其当作自己人，地位嘛，虽然商人位轻，但王家自然也不是其他商人可比。

不过大家一口一个“王少主”地叫着，心中倒对王泓溪没有多少尊重。王少主的父亲，王老爷确实是入赘到王家，这才得了这偌大的基业。但王泓溪母亲胆小懦弱，如今的王家已经是王老爷做主，而他在与王泓溪母亲成亲之前，其实早有妻儿。待他掌握了王家，便将妻儿接到了京城，真正与京中官员们往来做生意的“少主”，其实是王老爷的长子，王利根。

至于这个王泓溪，也没什么才华，只会与京中的公子哥们吃喝玩乐，招猫逗狗，是诚王最瞧不起的那种无所事事的纨绔，还是纨绔里面地位最低贱的那个。

“诚王此言差矣。”吏部尚书李清谦上前一步，说道，“常言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只要是证人，只要说的是实情，便足以作证。”

李清谦瞧了一眼王泓溪，缓缓点了点头，王泓溪似乎领会了他的意思，悄悄后退半步。明如月将这小动作看得清楚，心中清明。这位吏部尚书是出了名的爱财，朝中三品以下的官职，有三成是从他手里卖出去的，然后才是从豪门中选拔，最后才是科考入仕，这几年几乎看不到清贫人家的学子做高官了。

如此爱财的李大人，愿意为皇商王少主解围，不难理解。

“好啊。”明如月眉毛一挑，清脆的女声在充满男人和太监的御书房里格外突兀，“那就把那些个什么家丁随从，店主妓女全都叫进来问问吧，我纵使是国公嫡女，也不能被你们空口白舌冤枉死！”

“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宁尚书恶狠狠地怒视着明如月，转而冲着皇帝拜下去，道：“启禀陛下，证人都在侯着呢，您叫上来一问便知！”

“都叫上来吧！”皇帝扬了扬手，宣云连忙叫了众人上殿，明如月一看，两个家丁打扮、两个像是街边百姓，都跪在这殿上，哆哆嗦嗦，垂眸低首，不敢直视龙威。相比之下，头牌陆婉婉就落落大方得多，虽然也微微垂着头，但身子跪得笔直，倒叫人想多看几眼。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皇帝严肃地说道，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婉婉，对堂下五个人一同说道。

“是。”几人齐齐应是，陆婉婉也不矫情，顺从地抬起头来，眼睛直视着皇帝，后又羞涩地低下头。眉眼间的风情，身段的柔媚，让皇帝的眼睛亮了亮。

不光是明如月，殿上的人没有迟钝的，自然都看在眼中。皇帝也不顾忌，直接问道：“昨晚陪着宁封的，就是你？”

“是。”陆婉婉柔柔地答道，见过那么多男人，她自然知道，眼前这位全德安最尊贵的人，对自己也是心动了的。

“你是何人？”皇帝觉得她的声音百转千回十分动听，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民女刚刚从扬州那边过来，到京城投奔亲戚，因为略懂音律，就在会春楼里做了个乐师。”

慕容诚冷哼一声，不屑地瞟了陆婉婉一眼，没有做声。照着陆婉婉的说法，这是个有一技之长的平民百姓，哪里是会春楼的头牌呢？

然而皇帝显然很吃这一套，他表现出一副很好奇的样子，身子也往前探了探，道：“昨夜到底情形如何？”

“宁公子听说民女琴技不错，下午就到了会春楼，吃了些酒水点心。晚上演奏结束，宁公子便让人叫民女过去说话，想来也是爱好音律之人。酒逢知己，我俩便多喝了几杯。”陆婉婉唱功了得，说话也好听极了。

“我儿常喝酒，身体却是顶好的，从未有什么病患。”宁尚书心系儿子的死，听陆婉婉说到此处，忍不住插嘴。

皇帝不满地看了一眼宁远，复又和气地问陆婉婉道：“接着说。”

陆婉婉对宁远伏了伏，继续道：“公子喝得开怀，便与民女和几位姐妹做起游戏，我们约好，若是谁被公子抓住，便要……要……”

“要如何？”皇帝眼睛闪了又闪，咽了口唾沫，急忙问道。

“便要多喝一杯。”陆婉婉吊起众人的胃口，又轻轻放下，像故意捉弄一般。

“挑重点，赶紧说！”慕容诚凶神恶煞一样吼了一句，明如月心里忍不住说他不懂怜香惜玉，但陆婉婉实在太能扯了，她也有些不耐烦。

“就是……”陆婉婉眼中突然划过一起恐惧，眼睛红了，睫毛也忍不住微微颤抖，勉强说道：“公子玩了一会儿，说他头晕。我们扶他坐下，却见公子鼻孔里流出两道血来，堵也堵不上，止也止不住，越流越多，最后开始大口吐血，民女们都吓得傻了，连忙……连忙叫人……”陆婉婉越说越害怕，最后竟说不下去。

王泓溪皱了皱眉，接过话头道：“草民也在当场，登时屋子里乱起来，婉婉姑娘便去叫了人来，宁大人还派人请来了太医院的曹大人，不久，公子就没了反应。”

“竟然如此！”皇帝似是从陆婉婉的声音里回过神来，继续问道：“曹太医可说是为何？”

“曹大人说，小儿身上没有明显伤痕，之前也没有病症，想来是被伤了头颅所致！”宁远非常激动，指着明如月道：“就是她！昨日下午推了我儿子的头，她害死了我儿子！”

皇帝又问堂下几个家丁和平民，他们连忙称是，说的确看见明如月碰了宁封的头。

“明如月，还不向宁大人跪下认罪？”庆国公明程水连忙对明如月喝道，明如月看着自己这位“养父”，案子还没审明，便已经两次让她认罪，亏得旁人都觉得他宠爱自己，明明是想把自己这个便宜女儿往火坑里推。

“国公爷，案子还未审清，您便让女儿认罪，所以您也要跟着外人一起冤死女儿不成？”

国公爷一怔愣，转而怒道：“为父虽然不知宁公子为何会死，但却对你了解颇深，你敢说此事与你毫无关系？”

“为何不敢说？”明如月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道：“女儿到底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让国公爷如此诋毁女儿？”

“你！”国公爷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怪明如月做的坏事太多，一时间竟然不知从何说起。

“既然国公爷都能大义灭亲，本官不得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刑部尚书洪尚志上前一步，从手中拿出一份奏折，宣云接过，递给了皇上。洪大人不等皇上看完，径自说起来：“远的不说，光说今年，正月十五那日出门逛花灯，大小姐纵马惊了公主的车驾，只因车夫提醒她一句，便将那车夫杀害；二月，大小姐大闹红菱院，把店里砸得稀烂，事后还不赔款，京兆尹传唤也不到场听问；三月，大小姐大闹城郊马场，因牵马的小斯将她的马喂得不好，就打断了小斯的腿；四月……”

“洪大人不必再说了，家门不幸……”国公爷痛心疾首，捶胸顿足，悔恨不已的模样，好像洪尚志骂的不是明如月，而是骂他一样。

“明如月果然品行恶劣，来人呐……”皇帝冷着脸就要叫人把明如月拿下，江隆庭却上前一步阻止道：“陛下请三思啊，如月虽然性子急躁了些，但心肠不坏，陛下能否看在国公府和大将军府的面子上，饶她一次？”

场上立刻安静了下来，几位本来同仇敌忾的高官看小江大人帮着明如月说话，眼睛转了转，准备再观望一下。

之前众人忌惮庆国公，看国公爷似乎没有丝毫的回护之意，胆子就大了一些。后来还忌惮着江隆庭，毕竟外面传得二人似乎定亲在即，说不定有些感情，如果因为宁尚书得罪了丞相公子，那就得不偿失了。可半场下来，江隆庭不发一言，众人便觉得他也不怎么在意明如月嘛，谁让明如月行事不端，估计小江大人早看不惯她了。所以洪尚书察言观色了许久，将手里准备好的折子递了上去，想钉死明如月的罪过，如今小江大人又出来说话，大家就又不敢擅动了。

江隆庭只提两府的面子，就这样硬着头皮求情，明如月便知他其实根本没想给自己脱罪，还不如慕容诚有诚意，好歹诚王还实打实地说了两句公道话。

心里这般想，面上却做出十分满足的表情，道：“还是庭哥哥护着我，庭哥哥果真是这世上最疼爱如月的人，连国公爷都比不上！”

江隆庭面上一黑，咬住忍不住抽动的嘴角，半晌才挤出一个笑来，用一种貌似小声但其实周围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对明如月说：“月妹妹若还有什么要分辩的，就赶紧说吧，我也不知能护你几时。”

众官员闻言便明白了，小江大人也没有要护死明如月的意思，看来可以再加把火候。

明如月反倒一副听话的模样，点了点头，转头对众官员说道：“你们之前都说了，宁封没有外伤，没有患病，估计也没有中毒，不然你们早把脏水泼过来了。”

“你还想狡辩？”宁远仍是那副愤怒的样子。

“我没想狡辩，只是分析罢了。既然你们不知道宁封的死因，怎么我摸了下他的头，就赖在我身上了？如此诡异的死法，倒像是往日里宁封作恶多端，遭了天谴！”

“你！”宁远额头青筋暴起，“你信口雌黄！”

“哦对了，说不定是宁尚书老来得子，生得宁封有什么先天不足之症。”

“你……你！”宁远一口气没上来，瘫坐在地上。众人忙上前去扶，还给他顺气，生怕尚书府就要两件丧事一起办了。

“放肆！”庆国公再也忍不住，扬起手来就要打人。王泓溪看了看庆国公，垂手立在一旁不做声，几个平民吓得直往后逃，诸位大人一面劝阻国公爷，一面照顾着宁尚书，诚王和江隆庭站在明如月身前不远的地方，伸手护住她，皇上皱着眉伸着脖子张望，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如月看着眼前这混乱的场面，突然想起还有两个自始至终没有出过声的人，慕容菁坐在皇帝下首不远处，自顾自地喝茶，眼睛偷偷地往安王身上瞟。而安王，稳稳当当地坐在一旁，看看众人，又看看日头，真真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突然，他发觉明如月的眼神，二人对视上，明如月看见他嘴角微微上扬，比闺秀小姐还要白皙的面容温和如暖阳，乌黑的长发配上他标志性的雪锦长袍，这不是谪仙降世吗？怪不得慕容菁眼神挂在他身上扒都扒不下来，果然是养眼得很。

正闹着，宣云的声音响彻御书房：“丞相大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