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城郊从来是极美的，丛林郁郁，芳草青青，林间的溪水蜿蜒回转，与石子碰撞出叮咚的奏鸣。

明如月牵着自己的白马娇娇走向山顶，终于赶上了日落西山的那个瞬间，之前凌乱的思绪也被余晖带走，眼底无限清明。

“小姐，咱们迟了一步。”玉珏有些懊恼。

“刚刚好。”明如月嘴角微勾，看着太阳收起最后一抹金光，“回吧。”

“是。”玉珏赶紧拉着自己的马往山下跑去，“奴婢回程可不会再输给小姐！”

明如月忍不住噗嗤一笑，看着玉珏跑得越来越远，转头对着娇娇说：“咱们可不能让玉珏和美美落下太远了。”

娇娇嘶鸣一声，脚底下跃跃欲试，一副“瞧好了”的表情。

终于到了能跑马的缓坡，玉珏翻身上马，手里的鞭子还没打到美美的屁股，一股疾风就从身侧闪过，眼看就要把她落远了。

“小姐你耍赖！”玉珏急得赶紧打马追赶，一边还不满地叫道：“哪有在陡坡就开始跑马的？也不怕摔着！”

明如月笑嘻嘻地转头回答道：“谁叫你的美美太弱，不如我的娇娇厉害！”

就这么一路跑到了城门口，城门早已经关了，守城士兵也刚换了班，让白班的队伍回家吃饭。

“大小姐回城了，快开门！”城墙上的守卫急匆匆叫道，众人闻声立刻去开门，却还是迟了一步。

“侯霆！”门一大开，明如月便喝道。

“小的在！”一个身披铠甲手持长剑的人一路小跑过来，到明如月的身边见礼。

“看见本小姐入城，竟然不早早开门，想挨鞭子吗？”明如月扬了扬手上的马鞭，恐吓道。

“卑职不敢，实在是因为天色太暗，看不清楚，才慢了一步……”

“哼，算你走运，要不是本小姐饿肚子急着回家，看我怎么收拾你！”

“是是是，卑职记住了，下次一定……”

明如月不等侯霆的保证说完，就向着国公府而去，留下后面的侯霆追着马叫喊：“大小姐，替卑职跟国公爷问好……”

明如月回到寿喜居的时候，祖母还在桌边等她，一见到她进门就冷脸呵斥道：“你还知道回来，出门玩也不记得时辰，这都过了晚饭的时候了！”

“祖母，您等孙女吃饱了再骂也不迟嘛！”明如月讨好地笑起来，老太太这才发现明如月脸上脏兮兮的，头发也比出门前更乱，衣裳破了洞，上头还挂着树枝。

“去洗干净了再吃！”

“好嘞！”明如月乐呵呵地去洗脸，老太太冲着她的背影瞪了一眼，转头嘴角早已挂上了笑容。

祖孙二人正吃着饭，院子里的声音逐渐嘈杂了起来。苏嬷嬷出去看了一眼，回来禀告道：“是三小姐、四小姐、五小姐过来找大小姐的。”

“找我做什么？”明如月吃得头也不抬，额头上冒着细汗。

“还不清楚，不过奴婢下午的时候听说，五小姐傍晚从诗会上回来，就将屋子里的东西砸了好些。”

“因为什么事？”老太太皱起眉头，眼中的厌恶显而易见。

“大小姐今日与宁家公子在街上有龃龉，好像其他闺秀在诗会上笑话了三位小姐，五小姐为此不高兴了。”

“如兰和如枝怎么说？”老太太继续问道。

“三小姐倒没说什么，四小姐也闹过，话说得可难听呢。”苏嬷嬷想起来四小姐明如枝那些话，面上也带了怒气。

“好啊，嫡小姐还没说什么，庶丫头反而兴风作浪？”老太太面色不善，“让她们在外面等着，别打扰我们吃饭的兴致。”

“是。”苏嬷嬷这就到外面传话去了，明如月倒是不当回事，对着祖母说道：“祖母别气，那些个妖精等孙女去收拾她们！”

“她们几个丫头，祖母还不放在眼里。倒是宁家的公子……你真的去揍了宁封？”老太太眼中亮晶晶的，一脸想要听故事的模样。

明如月见状忍不住笑起来：“祖母您可真不怕事大啊，不怪孙女回家晚了吗？”

“快给祖母讲讲。”老太太早把不满丢到千里之外去了。

“人家是尚书公子，孙女哪能说揍就揍啊。”

见老太太有点失望，明如月又补充道：“不过孙女把他二十几个壮丁随从都打趴下了，还将他推了个狗啃泥，丢了好大的脸面呢。”

“真的？”老太太又高兴起来，半晌又佯怒道：“别以为身手不错就横行霸道，那家丁肯定敬着你是国公府大小姐，没敢真打，要不然你怎么能赢了去？”

明如月无奈地称是，把碗里的鸡汤一饮而尽，拱手拜别祖母，往隔壁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路过三位妹妹的时候，明如月眼神都没给一个，径直往自己的院子皓月阁走去，三小姐明如兰捏了捏手中的帕子，没说什么。四小姐明如枝忍不住叫起来：“明如月，你是瞎了吗？没看见这么多人在外面等你？”

明如月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待走进自己的院子，才被五小姐明如雪的贴身丫鬟桃儿给拦住，“大小姐，各位小姐跟你说话呢……啊！”桃儿话还没说完，玉珏的巴掌已经招呼到她脸上了。

“哪里来的贱婢，敢来拦大小姐的路，找死吗？”玉珏是后院里的丫鬟中武功最高的，加上明如月的地位尊贵，自然不把家里的侍女小斯看在眼里。

“大姐姐好大的威风，在外面闹起来还不够，还想将家里闹翻天吗？”五小姐明如雪见自己贴身丫鬟被打，面上不好看，忍不住说道。

“哦？我在自己的院子里闹一闹都不行？五妹妹如今在家里面一手遮天了？”明如月冷声说道。

明如雪忍不住后退一步，四小姐明如枝上前骂道：“你在家里胡闹，将脸丢到家里就算了，还到街上与人家尚书府的公子去闹？你不嫌丢人我们还嫌丢人呢！”明如枝想起今日下午被其他小姐笑话就生气，自己明明没做错什么事，偏因为大姐行事荒唐，自己也要跟着没脸。

“我丢人？”明如月冷笑一声，向明如枝走过去，边走边说道：“我有什么好丢人的，堂堂国公府的嫡小姐，还要受他一个尚书公子的欺负不成？倒是你明如枝，你娘不过是个通房，连个姨娘都不是，一个庶女屡屡顶撞嫡长姐，谁给你的胆子？”

明如枝被她的气势吓得呆愣，连连后退，脚上踩着一块长了青苔的石头，重重摔了个屁墩。

玉珏见状“噗嗤”一下笑出来，又赶紧憋了回去。家里的下人她谁都不怕，但这位毕竟是个小姐，庶出也是主子，不能笑。

“大姐姐，做人要讲道理，不能只讲嫡庶，四妹妹是说话无状了些，姐姐别怪她。”三小姐明如兰声音婉转，一出声就带了三分柔情，让人忍不住怜惜，当然这里说的人里面不包括明如月。

明如兰是国公夫人秦佩所生，外祖是西昌侯秦恒，如果前面没有明如月这个过继来的姐姐，她就是国公府最尊贵的大小姐了。

明如兰知书达理，温柔可人，在京城闺眷中颇有才名，自然也是国公爷最看重的女儿。但明如月知道，她只不过是个表里不一，又擅长煽风点火的人罢了。

“别当我没听出来，三妹妹在说我不讲道理呀？”明如月讽刺地说道。

“姐姐误会了，妹妹不是这个意思。”明如兰一脸惶恐的模样，继续道：“四妹妹和五妹妹下午诗会上受了很大的排挤，心里委屈，大姐姐别跟她们一般见识。若有冒犯，妹妹代她们向您赔罪……”

“三姐姐，你也是国公府的嫡小姐，凭什么对她做小伏低？”五小姐明如雪见明如兰如此，忍不住又上前一步，“大姐姐，你是国公府的嫡长女，应该谨言慎行才是，如今这般行事，影响的是国公府里所有的姐妹，到时候让我们怎么议亲？”

“五妹妹，你才十二岁，这就恨嫁了？”明如月一脸错愕，“三妹妹今年十六岁，四妹妹今年十五岁，她们才是正当嫁的时候，你着什么急？”

“我不过是帮着姐姐们说句公道话罢了。”五小姐明如雪脸色微红，她才不在乎姐姐们能不能嫁人呢，只是听她的生母柳姨娘说，三姐姐四姐姐都受明如月的连累，议亲艰难，恐怕到时候自己也要被耽误，这才着急。

“三妹妹，是姐姐耽误你了？”明如月转头看着明如兰，笑得不怀好意。

明如兰面上一僵，“怎么会，议亲之事听的是父母之命，哪里要咱们在这议论。”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明如兰看见还坐在地上的明如枝，赶紧上去扶起她，好像刚刚才看到她摔倒了一样。“四妹妹快起来，地上又凉又脏，生病了可怎么好？到时候大姐姐要愧疚了。”

“三妹妹放心，我不会愧疚的。”明如月一脸天真，好像说的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明如月，你不仅害我们名声尽毁，还处处欺负我们，不知愧疚，你不得好报！”明如枝尖叫着爬起来，捂着脸跑了出去，刚踏出门槛就看见庆国公明程水和夫人秦佩，二人相携立于门外，明程水沉着一张脸，冷冷地问道：“你刚说什么？”

明如枝吓得腿一软，差点重新跌坐到地上，哆哆嗦嗦地说：“父……父亲……”

“堂堂一个国公府小姐，学人家泼妇骂街，不知羞耻，滚出去！”

明如枝跌跌撞撞地往自己院子跑，她娘亲刘氏地位低下，弟弟又不受宠，自己身为国公府小姐，连个丫鬟都不配有。好在夫人和三姐姐待人和善，可也不会为了帮自己说情，去惹父亲不快的。

越想越害怕，她一步也不敢歇，回到院子里就把门关上，生怕父亲叫人拉她去跪祠堂。

皓月阁里面，明如兰赶紧上前给父亲行礼，道：“父亲，女儿给您请安。”

国公爷看着自己最满意的女儿，气也消了三分。明如兰见状，又赶紧劝道：“四妹妹也是在外面受了委屈，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嘛。”撒娇的水平也是一流的。

“她受了委屈还知道骂，你呢？受委屈没有？”国公爷一脸宠溺。

明如兰眼圈一红，咬着嘴唇道，“女儿不委屈。”国公爷一看便知道她也受了欺负，还忍着不说，更加心疼，看着明如月的眼神又冷了几分。

“父亲，三姐姐怕您动怒伤身，才不敢说。可是……可是我们姐妹是无辜的，凭什么就要受大姐姐的连累，被外人瞧不起？女儿们做错了什么？”五小姐明如雪登时梨花带雨，泣不成声，国公爷额头的青筋都动了一动。

“如雪，哪有做妹妹的这样说姐姐？快快回你的院子里去吧，哭坏了眼睛可怎么好。”秦夫人赶紧过去扶住明如雪，一脸不忍，国公爷倒是忍不住了，“如雪，到底怎么回事，给父亲讲讲。”

明如雪便把明如月在街上大战宁封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通，又把姐妹三人在诗会上受冷遇的事情哭诉了一遍，国公爷越听脸色越难看，最后忍不住喝道：“明如月，看你做的好事！”

“国公爷，您也不能不讲道理啊。”明如月一脸不在意，“宁封他先找事的，我都没跟他一般见识，只打了他的亲随而已，难不成要我挨打了才是应该？再者说，妹妹们受冷遇是因为外人不懂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国公爷气得想要打死这孽女，“你去祠堂里跪着，好好反省你的过失！”

“国公爷，您要为了亲生女儿，来惩罚我吗？”明如月微微侧了侧头，一脸懵懂地问。

国公爷面上一僵。为了笼络一些国公府和镇国将军府的旧人，他在外多说自己对明如月的疼爱和怜惜，甚至对明如月要比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好上百倍，如今明如月这般说，倒让他重又慎重考虑起来。

秦夫人发现了国公爷这一瞬间的迟疑，虽然有些不忿，但还是柔声劝道：“老爷，小孩子闹腾，没必要发这么大的脾气，没得惯坏了如兰。”

国公爷看着秦氏，摇了摇头。他纵容明如月，也惯着明如雪，但明如兰从来都是最乖巧懂事的，受了委屈也不敢声张，私下里不知道被明如月欺负成什么样子，面上总是端庄和善的。这样一想，他更是对明如兰慈爱了一些，“如兰，皇上赏赐了一些贵重的珠宝，你去看看有没有能用的吧。”

“多谢父亲。”明如兰笑盈盈地说。

明如雪一听，顿时止住了哭声，她当然也想要。明如兰不好意思地对国公说：“父亲，让四妹妹和五妹妹一起去挑吧。”

“她们是庶女，穿戴那些会违制，你自己去吧。”

“那女儿回头到街上买些新的来送给妹妹们……大姐姐要一起去吗？”

“你大姐姐好东西多得是，瞧不上这些！”国公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秦氏低头浅笑，叫上明如兰和明如雪一起离开了，留下明如月独留这里。

明如月也乐得清净，她吩咐玉珏关好院门，回屋歇息去了。

皓月阁是除了老太太的寿喜居以外最大的院子，连大夫人的寒香居也是赶不上的。

自从父亲母亲离世以后，明如月一直都由老太太养着，直到三年前才又重新住回了这里。

后来因为国公、夫人、柳姨娘总是往院子里派眼线，明如月干脆以不喜人多为名，把院里的人通通赶走了，连厨房烧饭的婆子也没留。所以现在还是每天都混在老太太院子，只有晚上睡觉才会回来。

今天发生了这事儿，明如月也没有偷懒，认真锻炼一番才睡下，梦都没做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