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之下，偶尔也有暖阳，长里大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吆喝声，喧闹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百里玄摇着折扇，晒着太阳，闲庭信步，想着从今往后要在宁国生活一段时间了。

“主人，事情都办好了。”陈重低声在百里玄的耳边说完，便自觉地退到离他三米开外的地方跟着。

昨晚夜探相府，意料之外遇到沈子言，百里玄将计就计，趁乱打草惊蛇，人在慌乱的情况下，总会去看最重要的东西丢了没有，陈重才有机会得手，若非如此，在倘大的相府找一本隐秘的帐本如同大海捞针。

百里玄手里拿着一袋碎银，见着乞丐就发钱，如同散财童子，让人感动地直磕头。

他除了长得极其好看，还有万贯的家财，发了一圈，还剩不少，国都的乞丐都不够用了，便将余下的碎银全扔进了街尾最后一个乞丐的碗里。

这乞丐蜷缩在墙角，低着头，穿着破旧的粗衣，却一点也不邋遢，面前放着一个豁口的碗，看到这么多碎银既不惊讶，也不磕头，只是小声说了句谢谢。

声音听着有点耳熟，百里玄忽地停了下来，后退两步，蹲下身子，仔细瞧了瞧乞丐的样子，刹时愣住了。

竟然是公主殿下，堂堂一国长公主，晚上行窃，白天行乞！

这随心所欲的行事作风，真是出人意料，不入俗套。

百里玄灿然一笑，摊开折扇，心想：平生还没遇到如此有趣之人。

有趣是他对一个人最高的评价。

他的成长环境复杂，打小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却少见这般荒诞离奇的。

“跟我走，做我一天的随从。”他将钱袋放在沈子言手中，饶有兴致地说道。

沈子言没有认出他，因为昨晚百里玄的面纱从未摘下过，她掂了掂钱袋，有点份量，起身拍拍落灰的衣裳，愉快地答应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翩翩公子和落魄乞丐。

就这样闲逛了一整个上午，终于在晌午时，百里玄步履轻盈地走进一处院落，还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沈子言，示意她跟上。

沈子言却停在门口踌躇不前，纠结万分，她是打破脑袋都想不到，居然会有逛青楼的一天，天雷滚滚。

先不说自己是姑娘家，不便来这种风月场所，而且明面上好歹是皇上亲证的长公主，要是被宫里人知道来这种地方，颜面尽失是一方面，会不会被宫规处理，宫规里有没有五马分尸之类的。

虽然舍不得到手的银元，也只能忍痛割爱：“我一叫花子，难登温柔乡，这钱还是退给你吧。”转身欲走，却被百里玄一把拉住，“送出去的东西，岂有退回来的道理，已定下的口头之约，怎能轻易反悔，你说是不是？”

“话虽如此，可是，我是……，总之，不行。”’沈子言一脸尴尬。

百里玄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内心窍笑，怂涌道：“不过是去品酒赏舞，找个地方歇歇脚，你怕什么，难道里面的姑娘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沈子言见赖不掉，想着既来之，则安之吧，赌上全部的运气，不可能会在这里遇见熟人，毕竟她认识的人不超过十个，而且那些寻花问柳的人，对叫花子唯恐避之不及，怎么会多看两眼。

青楼楚馆，美轮美奂，花红柳绿，轻歌曼舞。

特别是台上的那个舞女身如柳絮，貌若天仙，有别于烟花之地的清新脱俗，让沈子言身为女子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百里玄见她盯着舞女出神的样子，忍不住拿扇子在她眼前晃了两下，打趣地说道：“魂被勾走了？花魁仇纱笙，你若是喜欢，叫她过来陪陪你。”

沈子言这才回过神来，心里想着怎么失态了，嘴上又不肯承认，倔强地回道：“公子对这里的姑娘熟悉地很，就不要拿我当借口了。”

百里玄似笑非笑，调侃道：“我若常来这种地方，岂不是让这些庸脂俗粉占了便宜。”

沈子言想反驳，又找不到理由，因为百里玄自打进门以来，确实就像个入定的高僧，对美色视若无睹，只顾着点菜，顺便把两个迎上来的娇媚姑娘给赶走了。

既然拿人钱财，就要做好侍从的事，沈子言麻利地斟茶倒水，递筷夹菜，她从小丧母，住在继父家里，寄人篱下讨口饭吃，粗活重活都做过，这种小活自然是不在话下。

这里的菜肴样式繁多，看着悦目，闻着更香，百里玄嘴刁，吃了两口便皱起了眉头，停下筷子，见沈子言吃得有滋有味，一桌子的菜眼看就要被一扫而空了。

“你有多久没吃过饭了？”百里玄一脸嫌弃，难不成国库空虚至此，堂堂皇宫的伙食竟然还比不上青楼。

“饭当然是吃过了，只是这一大桌佳肴，你看不上它，我再不吃，多浪费。”沈子言嘴里含着豆沙包说道。

三人的份量都被她一人吃完了，百里玄觉得她的身体内部没有其他器官，可能只长了一个胃：“吃饱了吗？”

沈子言倒也不客气，不假思索地回道：“还行吧，如果再来点，还能再吃点。”

“我倒有一个两全齐美的方法，只教你天天都能吃得这么好。”百里玄一边品着茶，一边盯着沈子言，眼角带着笑意，突然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腕，倾身在她耳旁说道：“我要把你卖给这里。”

沈子言侧过头，看着他，若无其事地说：“脏兮兮的叫花子，能出手？”

百里玄点点头，笃定地说：“能，洗洗还能变成标致的姑娘。”

沈子言倒吸了一口凉气，有种被贼人带坑里的感觉，手腕一转挣脱压制，握着的筷子直击向百里玄的喉部，百里玄发力一折，筷子攸地断成两截掉在地上，沈子言起身欲一脚踢翻桌椅，却听到轻轻地一声：“公主殿下。”

她慌了神，眼前这人认得自己？

“昨晚相府一见，可还记得？”百里玄摇着扇子，不紧不慢地说，“要是周围人知道了公主殿下逛青楼，那多不合适，但你也不用紧张，我会自诩驸马，为你解围，只说你是来寻我的，替你担了这恶名，你呢，也不必在意占我便宜，虽然我在乎名节，只道是菩萨心肠，不忍见公主受困。”

沈子言怒火攻心，敢情贼人一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从头到尾逗着她玩呢，现在竟然还堂而皇之地贼喊抓贼，做作地很。

一手抓起茶壶向百里玄泼去，百里玄趁机抓住她的手掌，调侃道：“我看你这手相，命犯孤星，恐怕我这驸马做不久矣，好怕怕。”

沈子言收手，不敢再出掌，也不敢再动手，唯恐贼人大叫公主殿下，引得众人皆知，只能恶狠狠放话：“淫贼，小心将你满门抄斩。”

百里玄无辜地眨着眼，说：“光天化日之下，我哪里轻薄你了，你还欠我二百两银子，真是占了我好大的便宜。”

胡言乱语，银子明明是你自己落下不要的，沈子言心里想着，懒得辩解，苦于眼前打又打不过，走又走不掉，灵光一现，想起了防身带的迷魂药，包你睡到明天，不动声色地将药倒进茶里，轻轻放在百里玄前面，说：“公子，喝杯茶，消消火。”

百里玄没理她，像是听不见似的，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竟然看到了三皇子沈景怡，脸色阴沉，身上穿了件暗桔色的草染鹤氅，从二楼楼梯处走下来。

认亲那日，沈子言见过他一面，三个皇兄之中，他最是寡言少语，虽是男子，由于体弱多病，个子不高，身材纤瘦，但长得却是最好看的，脸孔像淬玉一样的白，眉目如画，顾盼生辉。

他怎么会出现在青楼，看来也不是个正经人，真是人不可貌相，沈子言心里嘀咕道。

见沈景怡正看向这边，沈子言赶紧低下头，手肘颐桌，以掌抚额，遮住半边脸，视线从指缝穿过，见沈景怡径直出了门，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扭头，发现坐在旁边的百里玄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天赐良机，沈子言溜出了青楼，门外水泄不通，摩肩擦踵，原是个富商举家搬到这里，敲锣打鼓，鞭炮齐响。

一列列车队运着数不尽的物品，家丁丫头紧随其后，这排场架势把长里大街都堵住了，两旁驻足观看的行人议论纷纷，只说国都的首富可能要换主了，沈子言听完，嘴角微微一笑，一路跟着队伍往前走。

百里玄一从角门处进来，陈重便迎了过去，善解人意地说道：“主人，乞丐走了，我已经派人跟踪她了。”

陈重不知道自家主子的口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了，居然对乞丐下得了口。

但他在三米外分明真切地看见了主子握了乞丐的手，又听到了占我便宜什么的。

温香软玉不好啃吗，非得是那路边的酸臭味更有吸引力？他理解不了。

百里玄看了陈重一眼，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摆了摆手说：“不用管她，传话给医馆大夫，让他照看好三皇子，我今日见他身体有恙，可别这么早就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