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们交齐了银子，真的就放顾守仁出去？”

张家宅子里，烟雾缭绕，张大、张五两兄弟正在屋里抽着红毛夷的烟叶。

“他们凑不凑得齐银子你比我更清楚，若是真凑齐了……”

张老虎深吸一口烟，眯着眼睛缓缓吐出，“顾守仁的嘴会乱说话的。”

张阿五转了转眼珠道：“我打听过顾家近几年的收成，八成是没什么积蓄的，二十两都不一定有。”

“你明天进城也跟老四说一声，让他跟王有珏打声招呼……顾守仁出来后只能由我们的人带走。”

……

顾家宅子里，四人匆匆扒完了几口饭，顾无疾跟家人说了父亲的情况，至于碰到张阿五的事他暂时没说。

听顾无疾说可以交钱放人时，母亲王氏还感觉看到了一线希望。

可当顾无疾说出四十八两八钱的数额时，她的眼神又暗淡了下去。

王氏回身进了房间，顾无疾只听到房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最后见她手里捧着一个小袋子走了出来。

两人倒出袋里的银钱铺在桌上点了两遍，里面的碎银子加上家里所有的铜钱，也只有不到十两。

瞎眼婆婆从自己房里颤巍巍地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陈旧的首饰盒。

“爱莲啊，这是你公公留给我的银镯子，估摸着也有二两，你也拿去凑数吧。”

“家里就这点积蓄吗？这些全加起来也就十来两，还差太多了。”

顾无疾知道家里现银不多，但没想到连一半的数都凑不到。

母亲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瞎眼婆婆替她解释道：“只有这些了，自从你爷爷染疾去世后，家里就存不下多少银钱，也就这几年你和开平有力气干活了才省下一些雇工钱。”

顾无疾接着问道：“那家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

瞎眼婆婆不舍地望了望他们所处的这所大宅子，眼前的雕栏画栋虽已显得古旧，但是以这个时代的标准来看，仍是座上好的宅子。

“值钱的……除了那二十亩水田，就只有这座宅子了。”

顾无疾顺着话题将张阿五对他说的那些话转述了出来。

母亲和瞎眼婆婆几乎都在这个宅子里住了大半辈子，对这宅子也是有着深厚的感情。

但为了早点救出顾守仁，只能同意顾无疾去将田宅抵押。

他们商量下来决定优先抵押现在住的这座三进老宅，不够的话再抵押部分田产。

毕竟一家子的吃食都靠田里产出，而这座老宅住这一家六人还显空荡，换个小点的屋子凑合住住也是可以的。

……

第二日一早，顾无疾便怀揣着十两银子和家里的房契地契准备去城里的牙行找张阿五。

不过他在村中间的驼背桥上就遇到了那张阿五。

对方以职业的笑脸跟他打了招呼，随后就直接带他去了河对岸的张家。

路上还不停地拍着胸脯向顾无疾保证他已经说服他大哥借银子给顾家。

两人到了张家，张老虎却不在府上，由张府的管事接待了顾无疾。

“你来的不巧，老爷前脚刚走，你们便来了。”

那管事语气平淡，引两人进了一间偏屋坐下，“不过老爷已经交代过了，让我全权和你商谈。”

说是商谈，其实完全容不得顾无疾讨价还价。

顾无疾一有异议，那管事便声称是张老爷定下的底线，一步都不退让。

对方一直坚持要求顾家抵押出老宅外加全部二十亩水田才能借出四十两银子。

王梓昊看在眼里，心里直摇头，这算哪门子的商谈？要是老子能控制这副身体，早就掀桌走人了……

想着想着，只听“砰”的一声响……

顾无疾竟重重的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那桌子像要散架似的跳了起来。

那管事和张阿五都是被这突来的一掌吓了一跳。

他们一直认为顾家父子都是软柿子，没想到这儿子还挺硬气，竟敢在堂堂张家拍桌子！

顾无疾自己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刚刚不知是哪来的一股劲，让他下意识地就拍了桌子。

这会儿他脸上的表情显得极其古怪。

屋里的三人陷入了一种安静而又诡异的气氛中。

张阿五盯着顾无疾的脸琢磨了好一会儿，也没读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以他这么多年干牙行的经验，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但今天的这个顾无疾他却是真的看不懂了。

他只好强行挤出笑脸打圆场道：“顾兄弟莫着急，有事好商量，好商量。”说着还给那管事偷偷打了个眼色。

那管事回过神来，慌忙接口道：“是，是，顾公子若是觉得不妥，我们就少抵几亩地，老爷知道你家困难，应当不会计较。”

顾无疾脑袋闷闷的，感觉自己刚才拍桌的右手手掌随着心跳一阵一阵的发麻。

他怕红肿的手掌被对方看到，只得偷偷地将右手拢进左手袖子里。

张阿五作为一个资深牙行，也见过不少被钱逼急了就不要命的狠角色。

这会儿注意到顾无疾手上的小动作，以为他的袖子里藏了什么不得了家伙准备掏出来耍狠。

“我来做主！”

张阿五赶紧出来稳住局面，“哥哥我替你做主了，不抵押水田了，只抵押那座宅子，大哥如果怪罪下来由我张五担着。”

顾无疾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完全搞蒙了，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

最后，三人商定顾无疾以顾家老宅为抵押，借出四十两银子。等顾守仁赎出来后，再由张阿五牵线卖掉几亩水田还债。

顾无疾恍恍惚惚地捧着银袋子走出了张家大门。

他到这会儿都没理清楚刚刚发生的一切，甚至还担心自己那冲动的一掌，会不会得罪了这个在村里权势滔天的张家。

……

张家大厅里，张老虎闭着眼睛躺在藤椅上享受着新纳小妾的头部按摩，张阿五和那个管事在向他汇报刚刚商谈的情况。

顾无疾突然拍桌的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引起张老虎多大的兴趣。

纵使没有这二十亩水田的抵押，对他们的计划来说也是影响甚微，他们的目的本就不在这几亩水田上。

在顾无疾离开张家后不久，张阿五带着几个身形剽悍的手下匆匆出了张家大门，径直往县城方向而去。

……

这一天，王梓昊倒是异常兴奋。

因为他发现刚刚顾无疾拍的那一下桌子，很有可能是他促成的。

这对他来说绝对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也许自己对这个身体的影响将不再仅仅局限于梦中和高烧之时。

也许自己不仅仅只是一个看客。

也许在某一天，自己也能掌控这具身体，改变这个人窝囊的现状，或者改变这一家人不妙的处境，甚至……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王梓昊当天无数次地尝试着寻找之前拍桌子的那种感觉，得到的却是无数次的失败。

也许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像今天一样让他冲动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