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家中还有一个瞎了眼的夫君，姓李，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李大娘将长凳从桌子底下拖出来，又用袖口擦了擦，才招呼惜瑾瑶二人：“快来，坐。我们这小破地方，许多年没来过客人啦，今日老婆子给你们杀只鸡！”

惜瑾瑶连忙摆手道：“这怎么行呢？我们不过是路过，蹭吃蹭喝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可让您如此破费。”

“就当老婆子高兴，你们快坐，坐啊。”

李大娘笑得脸上褶子都皱在一起，却并不让人觉得面相难看，惜瑾瑶反倒被她的笑意感染，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宋武唇角沾了一抹淡笑，撸起袖子：“大娘，我来帮忙打下手吧。”

惜瑾瑶惊奇地挑了挑眉：“你还会做饭呀？”

宋武眼疾手快地逮住了李大娘要的那只鸡，回过头来笑看惜瑾瑶：“怎么，男人就不能会做饭么？”

惜瑾瑶嘿嘿一笑：“没有没有，我以为你们行走江湖的都是打尖住店，潇洒不羁的。没想到还会有这么接地气的时候。”

“是人就要吃饭，没银子的时候，谁会让你打尖住店。”宋武挑了一把趁手的菜刀，余光瞥到惜瑾瑶。

“你，把头转过去，不许看。”

惜瑾瑶不服了：“为什么不许我看，你都能亲自上场，我看看都不行吗？”

宋武将菜刀磨得霍霍作响：“女……小孩子看这些不好。”

“我哪里小了？！”惜瑾瑶总觉得自己被暗讽了，但是听着那磨刀霍霍的声音，还是有些害怕地把头扭了回去。

她怕血的。

甚至一闭上眼就能回想起那日灭国的惨象。

哎，真没出息。她不由得在心里暗骂自己。

若连看杀鸡都不敢，还如何上战场？

她将手里的衣摆揪得紧绷，心中一阵烦乱。

真的……真的要去参军吗？这简直与她最初的想法背道而驰。

可若不参军，她便没有户籍，什么都做不了。

杀鸡拔毛过后，宋武便将剩下的事宜交给了李大娘，自己则洗净了手，坐到了惜瑾瑶对面：“说了这么多，还未请教小公子尊姓大名？”

惜瑾瑶临时胡诌了一个名字：“我叫陶瑾。”

逃跑的惜瑾瑶，可不就是“陶瑾”。

宋武听罢，似乎也并不是很在意，拱手作了个不太标准的揖：“原来是陶兄。敢问陶兄为何独自一人上路？”

“这……”惜瑾瑶装作为难的样子，欲言又止。

这人什么毛病，才认识没多久，又是打听名字又是打听背景，是想干什么？惜瑾瑶不免有些警惕。

宋武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的警惕，毫不介意地将手枕在脑后，懒懒散散道：“若陶兄不愿讲便罢了，毕竟这是你的私事。”

听见这句“私事”，惜瑾瑶又难免想到他说的自己欠了债才扮女装出城。虽然可信度不高，但至少还是费了心思糊弄她。

于是惜瑾瑶清了清嗓子，伸出手搓了搓脸颊，叹息道：“实不相瞒，宋兄，我原本是京中的一名小倌儿，好不容易得了卖身契，才得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你说咱们二人，倒也算同病相怜了，都一样的穷。”

宋武听罢，反应竟比她还假：“陶兄！你可真有本事啊！”

惜瑾瑶：“……？”

宋武拍着她的肩膀，一脸的肯定：“这好好的官说不当就不当了，我要有你这份骨气和才气，我将来必定是个留名千古的大奸臣！”

“……哈哈。”惜瑾瑶干笑两声，无语凝噎。

这人是真蠢还是装傻充愣？

尴尬又古怪的气氛便在李大娘端来的两碗白水中渐渐消散。

“两位小公子这是要去哪儿？”李大娘摸索着在一条无人的长凳上坐下，用颇为慈爱的目光瞧着二人。

惜瑾瑶不知为何，看了一眼宋武。

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她不知该不该说。

索性让宋武来做这个恶人。

收到她的目光，宋武只当做没看到，自顾自应付着李大娘：“我们兄弟二人要去看望远在杭城的姑母，姑母前不久生了个大胖小子，这不正好赶着过年吗？我与弟弟前去送礼。”

“杭城，那地儿可远啊。”

李大娘说着又起身，从半人高的米缸里掏出一个蓝布包，放到宋武手中：“老婆子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就这几个窝窝头，你们若不嫌弃，便拿着路上充饥吧。”

“这怎么使得。”惜瑾瑶为先前的疑心感到愧疚，当即便从长凳上弹了起来。

宋武又将她按回去坐好，对李大娘笑道：“既然是大娘一番心意，我们便收下了。”

李大娘点头，连说几声“好孩子”，又忙着回到厨房照看鸡汤。

待看不见大娘的背影了，惜瑾瑶才绕到宋武身边，埋怨道：“人家日子本来就拮据，你还如此厚颜无耻地收下了别人的口粮。你都不会觉得羞耻吗？”

宋武似笑非笑地盯住她的眸子，拉着她在自己身旁坐下，指着角落里的两双洗得发白的男靴，问道：“看那是什么？”

惜瑾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犹疑道：“男靴？大娘不是还有夫君吗？这男靴有什么稀奇的？”

“这不是她夫君的靴子，而是她儿子的。”宋武异常笃定。

“这话怎么说？”惜瑾瑶难免多了几分好奇。

“首先，李大爷眼盲，平日里应该很少走动，即便走动，也是在这个院子里，所以鞋底鞋面不会磨损得很厉害。可是那两双男靴边角磨损严重，一看便是穿了很久的。”

惜瑾瑶不服，反驳道：“那怎么就不能是大爷穿了很多年的呢？”

宋武险些一个爆栗敲到她脑袋上：“你傻啊，若这靴子有人穿，鞋底不会这么干净。”

惜瑾瑶继续挑刺：“那怎么就不能是洗干净了呢？”

“你看那双。”宋武双手扶着她的脑袋转到能看见那双鞋的方向，“你没看见旁边还有一双鞋底有泥的吗？那双鞋和旁边两双用的布料并不相同，很显然那两双旧的已经放在那里很多年了，一落了灰就被大娘拿出来刷洗。”

“那……大娘的儿子如今身在何处？”惜瑾瑶一回首，额头正巧擦过宋武的唇，一触即分。

两人皆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