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的凉风丝丝绵绵的吹着，厨房内的姐弟俩捧着粗瓷大碗，喝着又热又稠的粳米粥。若是忽略掉男孩一身补丁的粗麻衣裳、女孩露着脚趾的草鞋，这该是一副多恬静美好的景象啊。

顾盼现在这副身子挨饿惯了，胃口很小，再加上早些时候吃了只鸡蛋，并不太饿，只盛了多半碗的粥慢慢喝着，倒是小年的儒雅做派，还是让顾盼有些意外。

这孩子或许是太久没有吃过这么浓稠的粥了，虽然没有下饭的小菜，也吃的十分香甜。虽然生长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小年却没有顾盼想象中的狼吞虎咽的吃相，虽然有些急，但半分声响也无，一饮一啄像极了那些电影里的翩翩公子。

“阿姐，我吃好了，这就去做工了。”一碗粥喝完，小年拿着空碗准备去洗。

“你别去洗了，等我喝完粥一起收拾了就好。”顾盼对这个贴心的小男孩越发喜欢，只是愣了愣，又问道：“做工？做什么工？”

“嗯？”小年也愣住了，疑惑似的眨了眨眼睛，随即讷讷道：“就是去村尾帮大人们修缮那间大瓦房呀，阿姐不记得了吗？”

顾盼紧张了一下，虽然昨夜整理了记忆，可有些细节来不及全部消化，只好硬着头皮嘿然道：“嗨，阿姐昨日忙晕了，脑子不大好使…”

小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担忧道：“阿姐昨日的确是晕了好久，我背你回房时，身子都在地上冻凉了，今日继母不在，阿姐寻个机会再歇会儿吧，若是再像昨日一般晕过去，小年真的要吓死了。”

“不碍事的。”顾盼摆了摆手，心里想道：凉是真的凉了一回，但昨日除了挨雷劈，倒也真没大碍。

小年见顾盼的脸色的确比昨日好了不少，这才放下心来，说道：“那就好，阿姐还是要多歇歇，我不过是去村尾帮大人们抬些砂石，今日我手脚快些，尽量早些回来，也好帮阿姐分担些家里的活计。”

“抬砂石？！”顾盼瞪大了眼睛，前世虽也有穷苦人家的孩子早早帮大人干活，但抬砂石之类的实在是闻所未闻。

“是啊，”小年倒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又细细解释道：“里正沈大伯说村里要来一位郡上的贵人养病，买下了村尾那间大瓦房住，需要人手帮忙修缮一下，近来农忙，怕大人们腾不出手来，误了完工的时辰，所以也允许我们去帮帮忙，有工钱赚的！”

“便是赚钱，你这般年纪的孩子怎能去抬砂石？雇你的人良心叫狗吃了么？”顾盼被刷新了三观似的惊呼了一声。

小年缩了一下脖子，瘪了瘪嘴，记忆中阿姐从来是不爱说话的，更没有像今日这般发脾气的，只好怯怯的嗫嚅道：“原先我是在厨房给沈家伯母帮忙的，一天也有两文钱，后来爹爹去县里三叔的铺子帮忙后，继母嫌我赚的少，特意去求了沈大伯，给我换了个活计做。”

“那你就不会反抗一下么？你才多大？有没有扁担高？！”顾盼越听越气，把手里的碗狠狠摔在灶台上，想起前世那些骨肉血亲对自己的种种剥削，简直如出一辙。

这一下可吓坏了小年，小年瘪着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断断续续的抽噎着说道：“阿姐…我不敢不听继母的话啊…若是哪日我拿的工钱少了，继母便不给饭吃…我倒是没事，好歹晌午和晚上的时候，那家贵人是给备足了饭菜的…可好几次我见阿姐都是饿着肚子睡觉的啊…”

顾盼只觉得胸口里的血冲进了喉咙里，那颗在前世被冰雪封住的心，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一般慢慢融化，从眼眶里止不住的流出热泪来。

“小年，过来，到阿姐怀里来。”顾盼擦了擦眼泪，尽量故作轻松的向小年摊开双臂。

“阿姐…”小年再也忍不住哭泣，扑进顾盼怀里，仿佛要把所有委屈难过都发泄出来似的。

到底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啊。

顾盼抱着小萝卜头一般瘦弱的男孩儿，心酸到了极致，只能安抚的拍着小年单薄的背，尽量语气平静地柔声哄着：“小年乖，阿姐知道小年受委屈了，阿姐再也不凶你了，好不好？”

“小年不委屈…”男孩扬起那张哭得皱巴巴的脸，紧抿着唇，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用一双无比清澈的眸子看着顾盼，坚定道：“阿姐，小年以后一定会努力赚好多好多钱！一定要阿姐过上好日子！天天都能吃上又浓又香的粳米粥！”

“傻孩子，”顾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掩饰着内心一片感动。她轻轻给小年擦干脸上的泪珠，柔声道：“阿姐只要你开开心心的过日子，不再受委屈，也能像别的孩子一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阿姐就心满意足了。”

“阿姐是不相信小年么？”小年又皱起了小脸，有些不服气的说道：“别的孩子每天才能搬一二百斤砂石，我可比他们足足多出一倍呢！等我再长大些，就到县里去寻个长工，一定能赚好多钱养活阿姐！每天都给阿姐买粳米吃！”

“多出一倍？你每日要搬三四百斤的砂石？”顾盼被吓到了。一个比灶台高不了多少的孩子，每日竟是这般艰难度日？

“是啊，四百斤砂石就有八文工钱呢！小年很能干活的！”男孩以为顾盼在夸他，好像献宝似的跟顾盼邀功。

顾盼昨夜仔细想过以后要如何度日，或许与那周氏斗一斗，再讨好讨好那个装聋做哑的爹，或许能争得一些好处，总不至于像今日这般吃喝全无。

可现在看来，顾盼觉得自己想错了。

那周氏是要活活逼死这姐弟俩啊。

“小年，你仔细听阿姐说。”顾盼拉过小年，抓着他的肩膀，沉声道：“这一两日你且忍忍，不管继母如何发火，你每日只与别的孩子做一样的活计，不要多搬砂石，你年纪尚小，若是累坏了身子，以后该怎么办？”

“阿姐，我没事的。”小年抬着头，仿佛不明白阿姐为什么不喜欢自己赚多一点钱回来。

“阿姐知道小年担心我，”顾盼轻轻捏了一下小年的脸蛋，柔声道：“阿姐自有打算，你只要听话。”

“可是阿姐，若我拿回来的工钱少了，阿姐就没有饭吃了啊。”小年犹豫着，脸上尽是担忧。

少年已知愁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