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睁开眼睛之前，有那么一点儿混沌的、不属于她的记忆，飘飘然钻进了她的脑海里。她依稀见到个干瘦的、可怜巴巴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捏着破烂的衣角嗫嚅着，似乎想跟她说些什么，可是没发出半点儿响声。最后那个小姑娘留下的动作，是用脏兮兮的小手，比了比到胸前的位置，然后眼神空洞的咧开嘴，笑了笑。如释重负似的，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恍惚间，顾盼隐隐感觉到，那个小姑娘就是现在的自己。

可是她打心眼儿里不愿意承认，甚至有些抵触。吃了那么久的苦，好不容易才有了花想容，好不容易才过上了一点儿安生日子，就这么归零了？人家穿越至少当个王爷王妃什么的，怎么轮到我这儿又是个苦命的？

造孽啊！

从前风雨飘摇的时候，顾盼也想过，要是能穿越就好了，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重新活一次，清静也自在。可如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却偏偏摊上这一遭。

还真是天不遂人愿。

抵触归抵触，顾盼醒来的时候，身下这张称得上骨骼清奇的小床榻边，趴了个三尺多高的小男孩，脏兮兮的，眉眼间有点像那个小姑娘，只是更矮小些，巴掌大的小脸上凹着腮帮凸着颧骨，瘦得眼眶都快装不下那对明亮的眼珠。

“阿姐，不要丢下小年好不好。”

“阿姐，小年很听话的。”

“阿姐，小年明日就去多做些活儿，赚多多的钱给阿姐买米吃。”

“阿姐，别不要小年好不好。”

那小男孩儿哭的哀切却压抑，或许是这具身体与那小男孩儿血脉相连的缘故，倒让顾盼心里揪着难过了起来。看这男孩的身量，又想到那小女孩儿消失前比量的手势，顾盼大致晓得了，这小男孩儿就是这身体主人最后的牵挂了吧。

“小…小年？”顾盼有力无气的叫了一声，许是昏睡的久了，喉咙里像堵了什么似的，干哑的厉害。

“阿姐！阿姐你醒了？”小年惊喜的抬起头，那双明亮的眼睛还挂着半颗没掉下来的泪珠子，哽咽道“阿姐，我以为你丢下小年找娘去了。”

“怎么会，”顾盼刚刚醒来，头昏脑涨的，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副身体的记忆，只是这副身子的本能反应，让她出声哄了哄叫小年的孩子“小年不哭，阿姐没事。”

“阿姐…”小年翘着脚爬上小木床，伸出小手摸了摸顾盼的额头，又捏了捏顾盼的手，然后扑进顾盼怀里，终于哽咽着哭了起来“阿姐，小年好怕，爹爹去县里三叔那帮忙还没回来，你昏倒在灶前，继母又不肯救你，我以为你死了…”

“小年乖，别怕，阿姐好好的”顾盼哄着黏在身上的小娃娃，眼前一黑，差点又晕了过去。胃里一阵抽搐，顾盼脸色一怔，苦笑了一声。

上一世烂泥里挣扎，无非求个穿暖吃饱，到头来这幅身体的主人竟是饿死的？

“阿姐，阿姐你怎么了？”小年抹了抹眼泪，从顾盼身上下来，抓着顾盼的衣角，一副生怕她再闭上眼睛的紧张样子。

“阿姐没事，小年，家里可还有什么吃的？”顾盼揉了揉肚子问道。

“阿姐你等等，我这就回来。”小年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转身跑了出去，推开那扇腐朽不堪的房门时，传来吱呀吱呀的响声，像是吞人的野兽正在磨尖牙齿。

傍晚的霞光照进来的时候，顾盼眼睛一阵花白，慢慢适应后才发现，这间屋子，还真是夏暖冬凉的样子啊。

这间屋子最多不过三四平米。三面是修补过的木墙，木板薄的好像能被阳光照透似的，另一面挨着一堵泥墙，再抬头看，连木板都没有，不过是一根小臂粗的横梁上搭了稀稀落落的稻草，若是有点风雨，只怕这点稻草顶不上半分用处。

家具什么的就更不用想了，仔细瞧来，连住的这张小木榻，也不过是两张破烂的不成样子的矮桌拼凑的，虽然铺了一层褥子，可两张桌子连接处的棱角依然硌得顾盼腰背酸痛。

虽然前世也不好过，可理清楚这具身体原有的那些记忆的顾盼还是咬了咬牙，这个世界没有生母在，比前世更可怕。

何况这个身体的继母，还有一对龙凤胎。

刚才出门的小男孩儿，名叫顾瑞年，是原主顾花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比花朝小了三岁，不过才八岁的年纪，生母周秀芝早在七年前就因产后体虚早早过世了。

继母周彩霞，原是这姐弟俩的姨母，是花朝外祖父续弦所生，因着性子善妒又爱嚼舌根，名声不好，在娘家周村找不到婆家，是以在花朝姐弟生母去世的第二年，便送来全福村给花朝的父亲续弦。花朝的祖父母早早去世，父亲又憨实，也就顺了岳父母的意。

起初那周氏倒也装的像模像样，没太苛待花朝姐弟。可第二年，生了双胞胎的周氏就露出了吃人的牙齿来。

起先是在房子外搭了间木板屋，连理由都懒得找一个，硬生生让姐弟俩从正屋搬出来。等到花朝六七岁，便要她做饭拾柴挑水，若白日里父亲顾大海不在家，动辄就是打骂姐弟俩，午间也不给饭吃。

她自己的那对双胞胎，倒是看顾的极好。儿子顾荣宝，才五岁便送到村尾学堂去蒙学，女儿顾凤英更是捧做掌中宝，每日放在正屋里细细养着，娘俩整日裁花剪纸好不自在。

若是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了，顾盼倒也不会生气，可那娘仨一个个养的细皮嫩肉，自己这身子却瘦的像根扁担。再看小年，八岁的年纪，尚未蒙学，身量还比不过如今六岁的顾荣宝。

“呵，还真是造孽啊。”顾盼翘着嘴角哼了一句。

“阿姐”小年捧着一只粗瓷碗小心翼翼的从外面回来，红着眼圈儿，小声唤了一句“阿姐，继母没给留下晚饭，只有锅底还剩了些米汤…”

顾盼接过那只碗，揉了揉小年的头“不怕的，阿姐并不很饿，喝些米汤就够了。”

“阿姐，明日我再去多做些活儿，要是多拿几文钱回来，或许继母就不会饿着阿姐了。”小年揉了揉眼睛，手足无措的，说话都带了颤音。“等后日爹爹回来，爹爹回来了我们会好过些了。”

爹爹？

顾盼没再说话，只是喝完了那碗米汤，一手揽着小年，眼里闪着嘲弄的光。

若是那没主意的爹有半点怜惜，真正的顾花朝也不会在灶台前活活饿死吧？

“正屋里的那几个人恐怕以为顾花朝死透了吧？今日应该不会来找麻烦了。”顾盼心里想着，嘴上小声嘀咕了出来。

“阿姐，你说什么？”小年在顾盼怀里眨巴着眼睛问道。

“没什么，咱们今日早点睡，明早阿姐起来给小年煮饭吃。”顾盼低头轻声说道。

这日夜里，继母周氏果然没再出现。小年蜷在顾盼身边睡着，轻轻攥着顾盼的衣角。顾盼出神的望着屋顶，透过那些稻草的缝隙看着天上那细碎的几颗星星。

既然还活着，日子总得打量着过。

吃不饱饭，那就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