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来，黑狗侦查事务所的案子绝大多数来自于信恒律师事务所，西海市最大最有名的律师事务所。主任周志平出于关照，给了赵易阳不少活，也利用西海市律师协会会长的身份，介绍了许多其他律所的生意给他。

当市里的金牌大律师们遇到复杂棘手、处理不了的案件时，一张印有“黑狗侦查事务所”和联系电话的名片就会从他们抽屉的底部翻出来。

赵易阳会根据自己的判断决定是否接案，由于是个极挑剔的主儿，一般无趣的案子根本进不了他的法眼。但凡他选择出马，必定是个极有挑战的案子。

这些年，经手的案子千差万别，可赵易阳从未失手，每一件都完美办结，从不拖泥带水。

周志平从办公室角落的柜子里拿出一个高奢品牌收藏级别的古董小箱子，提到赵易阳面前。缓缓打开，里面摆放着两支仅仅是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雪茄。

这是周志平所在的雪茄俱乐部上午才到的新货，只有超级VIP才有资格拿到的稀缺货。且不说单支的价格了，这个俱乐部光是一年的会员费就抵得上普通人家十几二十年的收入了。

周志平娴熟地点燃一根，大方地拿出另一根邀请赵易阳共享。

赵易阳连连摆手，推辞说：“周叔，您不是不知道，我实在是不好这口。”

“这可是好东西，换做是一般人，我可舍不得拿出来分享的。你现在是成年小伙子了，要学会享受生活。”

“谢谢您的好意，您自个儿留着慢慢享用吧，我这辈子是无福消受咯。对了，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

周志平手持雪茄，吞云吐雾，没一会儿就把办公室变得烟雾缭绕。

这雪茄的味道很奇怪，赵易阳如同置身于菜被烧糊了的厨房，只觉得呼吸困难，鼻子呛得厉害。他用手轻轻捏了捏鼻头，站起来往窗边走去，身子斜靠着向外打开的窗户，贪婪地吸入新鲜的空气。

楼下依旧是车水马龙。

“上次那个网络借贷的案子不用再跟了，我往你卡里打了五万块，算是这次出工的酬劳。”

“那大学生死了！”赵易阳嘴里淡淡吐出这几个沉重异常的字，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楼下蚂蚁大小的人，他们穿梭在这城市的中心，奔忙着、跳动着，如同沙盘里的假人偶。

原来，居高临下俯瞰众生是这样的感觉。在周志平的眼里，自己大概也是轻轻一抬脚就可以踩死的小角色吧。

“是跳楼自杀。”赵易阳继续低声说道，几乎没有情绪波澜。

周志平背对窗户坐着，看不到他此刻脸上的表情，不过赵易阳料想他应该早收起了笑容，换成了一如既往的冷若冰霜吧。

只要话题涉及到案子，周志平总挂着一张不悲不喜的扑克脸，他自称这为“专业”。与赵易阳截然不同，他置身事外、隔岸观火，好像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事能够真正触动他的内心，他从上到下都只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工具人，一个冰冷的石头人。

周志平冷静地分析说：“本来就是个不赚钱的法律援助案，那女生通过手机APP自己签了电子合同，目前并没有充足证据证明她是被强迫的。既是自愿的交易，你再怎么努力追查下去也是枉然，这案子翻不了身的，败诉是板上钉钉的事。”

赵易阳轻轻抿了抿嘴唇，点头表示认同，同样冷静地回道：“行吧，反正现在人都死了，尘归尘、土归土呗。”

“把你手上的资料打包好，今天就发过来吧，这案子就算了结了。”

“好，回去就发你。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赵易阳手中还拿着剩下的半杯咖啡，转身准备要走。

周志平起身拦住他，说道：“让你专程跑一趟当然不是因为这点儿小事情。我是想问你，后天！你要去吗？”

后天！

赵易阳浑身一僵，怔在原地，一股自心底而起的悲伤涌上头顶。只差一点儿，眼泪就要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勉强镇定下来，他轻微颤抖着嘴唇，淡淡地说：“不了，我还有事。”

说完，赵易阳逃似的匆匆离开了周志平的办公室。周志平没有再说什么，一张脸藏进了雪茄的烟雾中。

秘书听到关门声，机械地抬头看了看时钟，这次也一样，恰好十分钟。

赵易阳在周志平的办公室里从来只待十分钟，每次都是掐好秒表般的精准，从来没有过一次偏差。

人死不能复生。眼下，案子不用再跟了，酬劳也结清了，赵易阳打算找王柏川辞掉助教工作，从此各走各的路。

从周志平办公室出来，有一部直达底楼的电梯。赵易阳进了电梯，径直按下了一楼的按钮，掏出手机，拨通了王柏川的电话，无人接听。

挂断电话，顺势点开了追踪定位软件，一个红点显示着周筱玫的手机所处的位置。

怎么会是这里？

刷新后，再放大，红点依旧显示——信恒律师事务所。

联想到天台上出现的两个黑衣人，其中一个袖口上印有“凯顿酒店”字样，另一个则身份成谜，这件事难道跟周志平还有关系？

赵易阳改变了计划。

这一次，尽管当事人一方已经死亡，但他依然决定继续把这个案子跟下去。和他当初选择接手这个案子时的理由一样，对手方是一家名为“红太阳网络金融公司”的企业。

穿透所有的关联企业，抛开错综复杂的关系网，赵易阳最后查到这家公司背后的一个大股东是西海红泰财团，而根据现有的线索，这个财团很有可能与赵易阳父母当年的案件有关联。

不能放过哪怕一丝机会去侦查有可能的线索，所以即便是小小的法律援助案件，他也毫不犹豫地接下了。

这一点，想必周志平也是清楚的，最开始他一定也是想探一探红泰集团的底。但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周志平又改变了主意，想要让他停止追查。

赵易阳明白，肯定不是如周志平所说的那样，因为一方当事人已经死亡。虽不清楚背后真正的原因，但无论是因为什么，赵易阳都不会放弃继续追查。

债必有所偿！这是原则。

王柏川的整个下午也不好过，接受了近一个小时的批评教育，又被迫写了好几页的认错书，才被通知可以走了。从派出所里垂头丧气地走出来，总算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正准备把手机的静音模式调回来，就看到了赵易阳的未接来电，连忙回了电话。

“小赵，找我啥事？”

“王老师，凯顿酒店的派对几点开始？”

赵易阳的电话是这匹即将被压死的骆驼眼里最后的一丝曙光，只要今晚能把小宝救回来，王柏川就觉得自己的人生也许还有希望。

王柏川接下来说了一连串感激的话，不过赵易阳都没怎么听进去。

两人约好了见面时间，晚上九点半凯顿酒店楼下等。

下午的阳光很好，赵易阳在街角的甜甜圈店买了一盒甜腻的多拿滋，安静地坐在市中心广场的喷泉池边品尝，这也是他每次从信恒出来时必做的事情。

从小时候记事时起，父母总爱买这家的甜甜圈给赵易阳。虽然长大后的他更喜欢黑咖啡的苦涩浓烈，但唯独这店里甜腻的味道里还残留着父母的回忆，所以这习惯一直伴随至今。

周志平当然也清楚他的这个习惯，正用望远镜在高处俯瞰。

此刻，赵易阳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里。

他一手举着望远镜，一手拨通了一个神秘的电话号码：“晚上别轻举妄动，一切听我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