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恭乱世从军，骁勇善战，无论是在谁的麾下皆是功勋累累，更是参与策划实施了玄武门之变，杀齐王逼李渊，实是个日天操地的牛人。

他用了十余年的时间和满身的伤疤，才有机会在历史的画卷上留下血腥的一笔。不过青出于蓝胜于蓝，他的次子尉迟宝琪只用两三天的时间便在长安声名大噪。

只因他在短短一天之内做了三件极蠢的事情，一要给马儿穿鞋子，二要和皇帝做买卖，最可笑的是报错了仇。

明明向长孙安业的的儿子报复，却偏偏烧了长孙无忌的产业，估计长孙无忌连哭的心思都没有，因为这世上最恨长孙安业的大概就是他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更何况这样的荒唐可笑的事情发生在御前，听说史官已经记录在册。

相信不久便会有类似“南辕北辙”“掩耳盗铃”“买椟还珠”之类的新典故横空出世，主角便是尉迟宝琪，名传后世那是一定的。

为此尉迟恭已经好几日都没有上朝了，说是染了风寒，可是满朝的勋贵同僚都知道他是臊得没脸出门了。

据说事情传到太极宫，已经禅位的太上皇高兴的载歌载舞，饮酒一斗，当夜连御数女方才止住了兴致,至于太上皇为何如此高兴不言自明。

绚烂的夕阳射过窗户落在案几之上，将李二的俊朗的脸庞映得金黄，他手握狼毫全神贯注，一手漂亮的飞白随着笔尖的滑动在纸面上显现，苍劲有力，一气呵成。

“呼……终于批完了。”李二长出一口气，将毛笔放在笔架上，晃了晃肩头对一旁的胖宦官道：“常笙，你说朕从前带兵打仗东征西讨也不觉辛苦，现在不过批阅奏疏却腰酸背痛浑身不自在这是为何？”

胖宦官吹干奏表上的墨迹而后卷起来用红绳扎好放在一旁，心说不过批阅奏疏却拿出写书法的劲头，不累那才是怪事。

据说太上皇刚登基的那会儿也是这样，不过坚持了一月便撑不住了，现在新皇帝能撑半年才刚感觉到累，已是难得的厉害。

当然这是心里话，嘴上可不能这么说，常笙嘻嘻的笑了笑，“圣人从前领军打仗，只是一方统帅，如今则是一国之君，肩负江山万民，自然更加辛苦。”

作为皇帝的贴身宦官怎能没有一张好嘴，李二不动声色，眼中却难掩喜悦，显然他很吃这一套。

两人说话间殿中响起一阵微弱的脚步声，就见一名美妇带着侍女从后殿而来。

打头的是位年轻妇人，二十五六岁的模样，只见她肌肤雪白，蛾眉弯弯，一双美眸犹如漆点，淡淡红唇宛若花瓣，气质如兰似芷，给人感觉明艳却不娇艳，婀娜又不失端庄。

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李二不回头也知道是谁，笑着道：“皇后来了！”

这美妇正是李二发妻长孙皇后，虽是后宫之主，衣着却十分的简朴，只穿一袭白练长裙，若不是如云的鬓发间簪着一只丹凤朝阳的金步摇，真要将她当成寻常的宫娥。

“是臣妾，臣妾在后殿给二郎备好了晚膳，二郎快起身用饭吧。”

“朕还不饿，皇后过来陪我坐一会儿。”李二便要伸手去抓长孙的皓腕。

夫妻多年，长孙还不知道李二想什么，修长的柔荑打掉李二的大手，嗔道：“陛下承乾还在后殿等着呢，你说过今天要考校他的学问的。”

“你不说，朕差点都忘了，嘿嘿……”李二笑着起身，长孙已经拿过鞋子躬身下去为他穿鞋。

“呵呵……”李二突然莫名其妙的笑了一声，长孙抬起头来不解的问道：“陛下为何发笑？”

“哈哈……”李二不答，反而笑得更加厉害。

见皇后的目光望来，常笙忙道：“回殿下（注1），陛下是这两日一穿鞋，就想起吴国公家的傻儿子。”

听到李二这么说，长孙也是噗嗤笑出声来，咯咯的笑个没完，身躯不停的颤抖，好似公鸡打鸣。

过了好一会儿夫妇二人方才停下来，李二唏嘘一声道：“有这样一群傻儿子，朔州佬想要家族兴旺怕是难喽。”

李二言似乎在为自己最忠勇的马仔而惋惜，正如他所料在尉迟恭死后，尉迟家再没出个像样的人物，从而迅速的败落。

“倒也不是尉迟敬德与宋氏教子无方，只是顽石终究化不成璞玉，不值得二郎费心神，快到后殿用饭吧，不然饭菜就要凉了。”

夫妇二人携手正要往后殿去，一个小黄门突然进到殿里禀道：“陛下，尚书左丞魏征在殿外求见。”

李二止住脚步啧啧嘴轻声道：“这人放了衙不回家却来扰朕用膳，也不知有何要紧事？”

长孙则道：“二郎不如请他一同用饭，臣妾再去让人添几个菜。”说完她便松开李二的手绕过屏风去了后殿。

李二打了个眼色，小黄门便出了殿门，很快就引了一个官员进到殿里。

只见这人年近五旬，面貌寻常，若不是一身绯色官袍，真要当他是个田舍汉。

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凡的话，那便是他的一张臭脸和有些犀利的目光，面对皇帝依旧不改。

“臣魏征参见陛下。”魏征进到殿里一丝不苟的冲着李二作揖施礼。

李二扶住魏征的胳膊，笑呵呵的道：“这里只有魏卿与世民二人，何须多礼。”

隋唐皇帝的常用的自称并非是只有“朕”，“我”、“吾”、“某”“阿奴”皆是皇帝的自称，李二还常在魏征面前自称“世民”，当然其中作秀的成分居多。

“君臣之礼不可废！”魏征执拗的将礼仪完成，才道：“臣有要事进谏陛下。”

“魏卿来寻朕，自然是有要事，且坐下慢慢说，常笙愣着作甚，还不给魏卿拿坐具。”

魏征却道：“臣来见陛下，是想请陛下看一件东西，只在殿中不方便，恳请陛下移步殿外。”

“哦，能入得了魏卿的法眼，那一定是难得宝物，快让朕瞧瞧。”李二立刻来了兴致跟着魏征一同出了殿，“魏卿要给朕看的东西在哪儿？”

魏征伸手石阶下面一指，“陛下请看！”

李二顺着魏征的手指望去，只见一匹马儿正低头啃食着石板缝里钻出来的青草。

他是爱马之人，一眼就看出这是一匹再寻常不过的驽马，不由得将疑惑的目光望向身边魏征。

魏征笑着一伸手，“请陛下近看！”

李二下了台阶，走到马儿的跟前再次打量一番，可以确定这就是一匹驽马，而且是一匹上了年纪的驽马。

这匹马的牙齿磨损的十分严重，皮毛也是掉落的厉害，就连脊柱都有些变形，拿去拉磨都有些不够格。

在东宫的马厩里有众多的骏马良驹，李二不明白魏征怎会拿一匹驽马来献宝。突然，他目光鬼使神差的看向马蹄，只见四蹄下面竟有乌黑发亮的铁片。

他眼睛瞪得老大，伸手指着魏征的鼻子，“你，你，竟然……”并非是他说不出话来，而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魏征笑着点点，“没错，臣给马儿穿上了鞋子。”

魏征以直言敢谏名扬后世，殊不知他也是善谋多智的人。

李二在前方浴血奋战，李建成在后面下绊子摘果子的事情不少都是魏征的主意，搞得李二十分狼狈。

这样的一个人却把二傻子说的浑话当真并付诸实践，怎么能不叫人瞠目结舌。

李二好久方才苦笑一声，“魏卿总是出人意表，既然你把这穿了鞋子的马儿给朕看，想必这法子是好使了。”

“陛下英明！”魏征伸手摸了摸马脖子，“那日听了尉迟宝琪话，一开始臣也觉得好笑，可回到家中却想为何不试上一试，便寻铁匠打了马鞋，效果似乎比臣预想中的还要好。”

魏征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布袋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摊开，尽是些石子铁钉甚至还有破碎的兵刃，而后请侍卫骑上那匹驽马跑了几个来回，马蹄果然无恙，马儿倒是累得气喘吁吁，伏在地上不肯起身。

魏征从袖子里面取出一卷奏疏，捧到李二的面前，“至于如何安装马鞋臣已经总结了一套可行的办法，陛下可在京中小范围实行，若是无碍便可在全国推广。”

“哈哈……魏卿从来都不叫朕失望，今日只凭着几个铁片，便立下一大功。”

魏征却谦虚的笑了笑，“陛下心知肚明，这功劳不是臣的，臣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

“这……”李二面上露出些许的尴尬之色，“尉迟宝琪为人愚鲁，怕是想不出这么好的主意，许是信口胡诌歪打正着，做不得数。尉迟敬德近来染恙，朕准备赏赐他些药材钱帛，这功劳仍是魏卿的。”

“臣本为息王旧人，陛下入主东宫后臣却当面冒犯，陛下仍不计前嫌委以重任，今日尉迟宝琪有功，陛下何以薄待？”

“尉迟宝琪不是魏卿！”

魏征是谁？那是李二曾经的敌人，刚直多智的长者。尉迟宝琪又是谁?长安城最著名的二傻子，很快就成为名扬大唐的二傻子。

在魏征面前低头李二不会丢人，反而天下之人都要称赞他虚怀若谷。可若是封赏了尉迟宝琪这个“二傻子”，那之前嘲笑尉迟宝琪的人岂不是连二傻子都不如，可偏偏这伙人还是手握大唐最高权力的人。

见李二面色迟疑，魏征拱手一揖，“去岁陛下登基之后，常发宏愿，欲揽天下人才为己用。如今人才就在眼前，陛下为何视而不见？莫非要为一时颜面，而要向上天食言吗？”

李二鼻子里面冷哼一声，“尉迟宝琪也是人才？”

魏征臭脸越发的难堪，声音也变得铿锵有力，“陛下博览群书，尺有所长寸有所短的道理岂会不懂。陛下若在继续置若罔闻，待吴国公府出了人命，被史官记上一笔那才是真的丢了颜面！”

注 1 殿下在唐朝除了可以称呼太子，还可以称呼皇后。陛下只能称呼皇帝，皇后没有资格称陛下。至于亲王也不称“王爷”“殿下”，一般称呼为 “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