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是李二的天下，长安是李二的长安，东市自然也是李二的东市。

自武德九年八月初八登基御极，李二正式执掌天下已有半年，可日子过得并不顺遂。

先是李建成的余党叛乱，后是突厥人来长安找茬，就连已经禅位的老爹也赖在太极宫给他添堵。

好不容易到了新年，李二正式改年号为贞观，新人新气象，过了龙抬头的好日子，他便要大展拳脚，准备朝老爹封下的诸多宗室下手。

也不知道是不是走漏了风声，长乐王李幼良开始在凉州蠢蠢欲动，他接到密报当即找来秦王府的心腹旧人，趁着吃午饭的功夫定下对策。

商议结束李二正要回后宫休息，万年县令急慌慌来报勋贵子弟烧了东市，他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这关乎帝国的颜面，也关乎他这个新天子的颜面，原本交给万年县就能审定的案子他却要亲审。

一要让功臣心服口服，毕竟尉迟恭是他最忠勇的马仔；二是要趁机敲打敲打勋贵，省得他们骤得高位嚣张跋扈。

他的目光往地上地上扫了一圈，“你们几个怎敢烧朕的东市。”

淡淡的口吻隐隐的夹着雷霆之威，几人早就没了在宫门前的轻松自在。

“陛下容禀，小子几个吃罢早饭就去了吴国公府（注1），正商量着等明日尉迟二……宝琪解了禁足去平康坊的哪个青楼庆贺，对东市的事情全然不知……”

程处弼心思活络胆子也大，对着皇帝撒谎也是脸不红心不跳，只是李二不是他老子，没那么好糊弄。

老程疯狂的打眼色，硕大的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程处弼依旧喋喋不休的编瞎话，另外三个傻小子还在一旁出言附和。

“闭嘴！”终于有人听不下去了，一个中年文官从蒲团上起身来捋着胡须呵斥道：“房俊，你还不老实交代是谁指使你的，将功赎罪陛下才好从轻发落。”

除了大名鼎鼎的房玄龄还能有谁，读书人就心眼儿坏，这是在撺掇儿子出卖队友呢。

房俊抬起头来，眨眨略显呆滞的大眼一脸的无辜，“阿爷，程三郎没有说谎，他们在屋里说话的时候，孩儿在外面守门，保证没有人出去。”

他看似木讷风倒是挺紧，难怪高阳公主与辩机幽会都要他守门。

房玄龄气得深吸一口气，面上的表情迅速变得冷漠，扭过身来道：“臣教子无方，逆子无知全凭陛下处置。”而后便坐下一言不发。

李世民面上反倒是有了几分的笑意，“尉迟宝琪，他们四个说的可都是真的？”

想骗李世民不容易，可要是出卖兄弟尉迟宝琪以后便不要在长安勋贵圈里混了，李二也会瞧不起他。

尉迟宝琪故作镇定的回道：“回圣人，他们几人今天一上午都在小子那里。”

李二鼻子里面轻哼一声，“一个上午都在商量去逛哪个青楼？”

程处弼插嘴道：“还商量了点哪个姑娘！”

老程扭过头来呵斥道：“无礼，陛下没问你话，让宝琪说。”

尉迟宝琪正色回道：“回陛下，小子几人一直呆在府中不曾外出。除了程三郎所言，还筹谋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

两侧的文武闻言发出噗嗤轻笑，就连李二漂亮的八字胡也跟着往上翘。国家大事是他们这伙君臣的专利，几个整天惹是生非的毛头小子说来自然好笑。

李二煞有介事的问：“哦，尔等究竟是什么利国利民的大事，说来给朕听听。”

“数日之前宝琪与长孙净赛马，因他使诈用尖利的石子硌坏了马蹄，宝琪坠马受伤，那匹上好的青海骢也废了实在可惜。”

尉迟宝琪一拱手接着道：“大唐马匹无算，每年因为马蹄损伤残疾的马儿不知道多少，若能免了这个损失，难道不是件利国利民的大事？”

一个脸色发黄的文官扭过头来问道：“这倒是真的，别说整个大唐，仅十六卫兵马每年因为马蹄磨损造成的损失就有三万多贯，若逢战事只会更多。只是这千百年都解决不了难题，贤侄能有法子？”

殿中几位文武多是秦王府的旧部，这人尉迟宝琪也认得，乃是房谋杜断中的另一位兵部尚书杜如晦，他语气和蔼面上却难掩揶揄之色。

“回杜尚书，宝琪确有主意，且简单易行。”尉迟宝琪望向李二道：“陛下可否赐纸笔一用？”

见尉迟宝琪语气坚定不似玩笑，李二打个眼色，胖宦官便用托盘拿了纸笔过来，放在尉迟宝琪的身前。

尉迟宝琪拱手谢过，拾起毛笔便在纸上画了起来。

他画的自然是马蹄铁，在后世人人都知道的东西此时并没有，不然他的坐骑也不会因为一颗稍有些棱角的石子就废了。

在这个以马匹为主要交通工具的时代，能够延长全国马匹的使用寿命，对国力是无形的提升，绝对算得上是大功一件。

尉迟宝琪不求封官赐爵，只希望李二能网开一面饶了几人，若真是流放三千里也就罢了，就怕让各家自去管教。

别家怎么收拾熊孩子的尉迟宝琪不知道，反正尉迟门神的拳脚鞭子挨起来那是相当难受。

看着白纸上那半个圈圈，别说那些名臣骁将，英明如李二陛下也是一头雾水，“尉迟宝琪你画的这是什么？”

尉迟宝琪伸手在纸上点了点，“回陛下,这叫马蹄铁。”

李二英挺的眉毛蹙了蹙，“嗯……有了这个马蹄铁马蹄就不会磨损了？”

“正是，陛下只需要让工匠将生铁锻打成这般形状而后钉在马掌之上，马儿便相当于有了鞋子，马蹄自然减少了磨损……”

尉迟宝琪话没说完，耳边就一阵咯咯笑声，他扭过来一瞧，只见房俊肩头不停的耸动，握着拳头使劲儿的敲打着地面，一直挂在鼻孔下面收放自如的鼻涕泡因为气息不稳而炸裂开来。

“咯咯……笑死我了，笑我了。我阿爷整天骂我呆，总算碰上比我更呆的，果真是尉迟二傻，竟然要给马儿穿鞋子，这是我今年听过的最有趣的笑话了，哈哈哈……”

房俊笑声未落殿中的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如杜如晦、高士廉这等斯文些的用手点着尉迟宝琪摇头苦笑；像老程这样的粗胚便扯开了嗓子“哈哈”个没完，连气都不带换的。

就连李二也是丝毫没有帝王仪态，嘴巴张得老大扁桃体都瞧见了，“敬德！敬德啊！你家的二郎实在是太……太有趣了……”他使劲的拍着大腿，啪啪的声响不绝于耳……

后世里有给长城贴瓷砖的四大工程，也有给蚊子戴口罩的四小工程，与之相比给马儿穿鞋子似乎要靠谱的多了，古人还真是缺乏想象力，千古一帝也不例外。

殿中不笑的除了尉迟宝琪，也就只有尉迟门神了，此刻他的黝黑的老脸臊的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到进去，恨自己英雄一世怎么会生这么个傻儿子。

看到便宜老爹羞愤的神情，尉迟宝琪顿时觉得不妙，连忙的高声道：“陛下莫非以为此计不可行吗？”

尉迟宝琪越是认真李二就越是想笑，可他终归是皇帝，伸手暗暗的在大腿掐了一把止住笑，反问道：“你竟以为此计可行？”

“当然可行！”尉迟宝琪斩钉截铁的道：“刚才杜尚书说军中每年因为马蹄磨损靡费三万多贯，宝琪斗胆愿意以三万贯的价格承包唐军的马蹄养护……”

虽然便宜老爹是大唐首富，可尉迟宝琪平日的花销也是有限，若是能够借此机会再挣些钱花岂不是一举两得。

李二不解的皱皱眉，“你说什么承包？”

尉迟宝琪连忙的解释，“就是朝廷给我三万贯，十六卫因马蹄磨损造成的损失全有我一人承担。第二年便可以少给我一些两万贯即可，第三年只要一万贯，以后每年皆是一万贯，陛下以为如何呀？”

他心里打得好盘算，这马蹄铁不过是个铁圈而已没有多大本钱，一万贯怕是也绰绰有余，名声打出去了还能再接点民间的生意，绝对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至于李二应该没有不应允的道理，被颉利勒索了一把就差没当裤子了，能每年省下两万贯怕是他心里早乐开了花吧。

尉迟宝琪满怀期待的等着英明睿智的李二陛下满口子的答应，忽然感觉眼前光线一暗，刚刚抬头就见一只长毛的大手朝他脑瓜子抽了过来，同时耳边响起一阵暴喝，“丢人现眼！”

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的抽在脑瓜子上，尉迟宝琪顿时感觉整个脑袋都麻了，似是整个被人砍了去。

即便两眼金星直冒，耳边依旧能清晰的听见尉迟门神愤怒的叫骂，“你这蠢货使坏烧了东市，在殿前胡说八道也就罢了，竟还要跟陛下做买卖，老子的脸都给你丢尽了，看俺今天不打死你……”

“敬德住手！宝琪头脑受了伤说些浑话实属正常！”

老程再次拦住了尉迟恭，程处弼也扑过来护着尉迟宝琪求道：“尉迟伯伯你不能冤枉宝琪兄，我们真的没有烧东市，打死了他以后就没有人替我们给缠头了。”

这下子轮到老程怒了，一脚将儿子踹翻，“逆子！被抓了个现形，竟还敢在殿前诳言欺君，看看墙角的那人可认得。”

半昏迷状态的尉迟宝琪极力的扭着脖子，只见大殿的西南角有一总角小童正卖力的撕咬着鸡腿，只是脸上乌七八黑的看不清容貌。

小童咽下嘴里的食物哭丧着脸道：“二兄，程三郎，我已是招过了，你们就老实说了吧，说完了还有断头饭吃！”

很熟悉的声音，可不正是尉迟宝琪那还未露脸的三弟尉迟环，竟是被当场抓住了，难怪李二会直接到尉迟家拿人。

“呜呜……”程处弼突然大声的哭嚎起来，向前爬了两步，脑袋在地上捶得咚咚作响。

“陛下明鉴，因尉迟宝琪曾说要烧了长孙的宅子报复，处弼出于朋友义气仗义出手，不曾想铸下大错，恳请陛下念我等年少无知又是从犯，还望从轻发落！”

李奉训不甘落后，“没没没错，我等皆是从犯，陛下当诛诛首恶！”

“阿爷，救救我，孩儿除了放风什么都没干啊！”

……

你们几个都是从犯？难道主犯是老子不成，尉迟宝琪恼火不已，刚才程处弼挺身护他还以为他当真仗义，没想到转过头就把自己卖了。

李二喝骂道：“长孙净害得尉迟宝琪坠马受伤，你们烧他家的产业报复也说得过去，错就错在你们太笨找错了门路，害得辅机家中招了池鱼之灾，你们说该不该罚？”

尉迟宝琪本就头晕脑胀，听了李二的话顿时觉得血气上涌，两眼一黑彻底了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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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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