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是茶盏与桌子猛烈碰撞的声音。

这声音响起得太过突然，规规矩矩跪在地上的两人都同时被吓得一激灵。

“这是怎么回事，嘉宁，你来说。”声音依然一如平日般温润，语气却带了几分冷厉。

说话的是一个容貌温润如玉、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着一件暗银色直襟长袍，衣料垂感极好，显得男子随和又潇洒，束一条玄色祥云纹腰带，其上只坠着一块极为通透的龙形玉珏，头发被一个小巧的玉冠束起，一只手握着一只茶盏用力放在桌上，一只手放在膝盖上，一下一下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

男子便是华国之主，华皇司景明。虽然自幼体弱多病，但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四十岁模样。

跪在华皇面前的两人，便是之前与戚美人吵嘴的桑南慕与安宁公主。

“是。”被点到名字的桑南慕咽了咽口水，跪在地上往前挪了两步，抬起一双水润润的眼睛，有些可怜巴巴地望向华皇，正准备开口，便被打断。

“把脑袋低下去，不要和朕撒娇。”男子冷然道。

“哦……”小心思被毫不留情地戳破，桑南慕闷闷应了一声，然后乖乖低下头，老实交代：“是这样的……”简单向华皇解释了一下不久前在尚服局的前因后果。

华皇一贯性格温和，但因身体不好，子嗣艰难，对他而言，恐怕没有比谋害皇嗣更加恶毒的事。没摸清楚自己舅舅倒地气到了哪个程度，桑南慕也不敢添油加醋，只是老老实实地讲述了一下。

“哼，”华皇听完冷笑一声，“你俩脾气倒是一如既往的又硬又傲。”

桑南慕抿了抿嘴，不敢接这句话。低着头的安宁公主嘴唇喏喏两下，也没敢吱声。

“太医诊断，戚美人怀有两个月身孕，但上一次小产，伤了身体，怀象不好，今天吃你俩一顿派头，气得动了胎气。”华皇深吸两口气，稳住自己的情绪，说道。毕竟是他这几年宠爱的人，又是他的孩子，此时有危险，也就是惹事者是他宠了十多年的两个小祖宗，华皇忍耐着怒火，换了别人，不知要遭受怎样的惩罚，才能浇灭天子之怒。

“你们两个还真是好，好得很呐！”

桑南慕闭了闭眼。她就知道，今日戚美人和她的贴身宫女明里暗里想要挑事，必定有问题，却没成想，这女人如此豁得出去！这可是她自己的孩儿！为了让华皇惩罚自己两人，拿孩子的性命来赌，值得吗？！

“今日之事，嘉宁确有不对，但是戚美人错也不小，”桑南慕道，“我和安宁本来只是说话讽了她两句，识趣的，便不会往我们俩跟前凑了，倒是她今天特别不对劲，非要扯着她的宫女凑我们面前，故意激我们和她吵……”

“就是就是！”安宁公主立刻打蛇随棍上，跟着补充，“爹爹你是没有看见今天戚美人多过分，锦葵不过拦她一拦，她戴着那——么长的护甲，上手就要打人，若是真打实了，锦葵的脸都毁了！”

说着，从地上飞快地站起来，蹿到华皇身边，又飞快地跪下，用两只冰凉的小手抓住华皇放在膝上的手，继续道：“她的宫女还对着我和嘉宁吼！吼了好几句，肯定是她平日里没少说我们俩的坏话！”这句话说得直白，就差把戚美人设计陷害砸华皇脸上了。

毕竟是自己如珠似玉宠大的小姑娘，一触到女儿冰冷的手，华皇微微锁起的眉毛便舒展了，又听到安宁说宫女吼人，眉毛又挑起，有些愠怒地拍桌，道：“她的宫女竟如此不懂规矩？！”

安宁公主与桑南慕立刻小鸡啄米般飞快点头。

“嘉宁都忍着气呢，让戚美人自己把那宫女给楚姑姑送去，戚美人却说我们目中无人！不敬尊长！”安宁气鼓鼓地道。

“尊长？”华皇听到这个词语，音量微微拔高。

“嗯，”桑南慕用宽松飘逸的衣袖遮住动作，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水汽瞬间氤氲上她本就水润润的眼睛，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哭腔，“戚美人说，她是您的妃子，就是我们的长辈，是安宁的庶母……”

“一派胡言！”华皇怒道。华皇一向知道戚美人性子算不上太好，嘉宁和安宁又是两个傲气骄纵的小姑娘，几个人关系处得不好很正常，对于她们拌嘴，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

但是戚美人竟然敢仗着自己的宠爱，跑到疼爱的女儿和侄女面前充长辈摆架子……

想到这里，华皇眼眸有些冷。

看来是我的宠爱有些过了头，让戚美人竟然摆不清自己的位置！

华皇眯了眯眼，暗自想到。

“你们两个臭丫头先回去吧，这件事情，朕会好好处理的。”毕竟养在眼皮子底下十几年，对于桑南慕和安宁公主两个小丫头的性子自问还是非常了解的，谈不上多么文雅温和，骄纵是骄纵了一点，但绝对都是心地纯善的好孩子，谋害皇嗣这种事情，是断然不会做的。

“那爹爹不生我们的气了吧？”安宁公主惯会看华皇眼色，往华皇跟前凑得更紧。

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安宁公主额头上，将她稍稍推开，华皇没好气道：“你们两个天天净给我惹祸，我要是天天生气早就被你们气死了！”

桑南慕从地上站起来，快速“呸”了两声，嗔怪道：“舅舅是万岁爷，哪有什么死不死的，不准说！不吉利！”

安宁也跟着点头附和：“就是就是，我和嘉宁还没定亲呢！爹爹你可要长命百岁，永远庇护着安宁！”

被两个女孩发自内心的话语打动，华皇心中一片柔软，室内一派温馨和睦。

华皇虽然没有什么卓越的仁治武功，但绝对是个宅心仁厚的帝王，也是个温柔慈爱的父亲、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