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寺院果然与众不同。

青石板路被和尚们打扫得一层不染。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檀香的味道，悠远的钟鸣从寺庙深处传来，似阵阵梵音，震落心中烦尘。

从山门到天王殿，需要穿过一个巨大的圆形广场，仅仅走完这个广场，就需要好几分钟。

皇觉寺的大，不足以令颜仲井感到好奇，他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穿过几个殿堂后，终于被带到一个叫居林士的地方，这是寺庙专门用来接待客人的房子。

虚慧高僧早已沏好了茶等在那里。小僧简单交代后便自行退下。

“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找我吧？不然你不会在这个时间过来！”虚慧笑道。

颜仲井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抱手开门见山道：“恭喜虚慧师兄，再当伯父了！”

“莫非弟媳已经生了？”

颜仲井微笑点点头：“得一犬子，所以特来报喜并讨个吉名！”

“恭喜恭喜啊！为兄着实替你高兴！小侄生辰可否告知？”

“今日申时末（下午四点）”

虚慧闭眼掐指沉思，忽然眉头紧锁。颜仲井见他如此表情，甚是不解，又不敢擅自打断，只得端坐一旁安静等候。

良久，虚慧缓缓睁开双眼，眼神里尽是惊恐和喜悦的复杂表情。他转身到门口左右瞧了瞧，然后关上了大门，并打上门栓。

“虚慧兄这是做甚？”颜仲井起身，大为不解。

虚慧拍了拍颜仲井肩膀道：“请随我到里屋一叙。”

两人神神秘秘躲进了里屋。

虚慧定定看着颜仲井，轻声道：“贤侄乃天降异才啊！今日申时虹光烛府，白气充庭，片刻又恢复了宁静，属乾坤之兆。若好生栽培，定能成就一番伟业，这个名讳是要仔细斟酌的。”

颜仲井叹了一口气，道：“多大的伟业才算伟业呢？你我朝中服侍皇室多年，呕心沥血，肝脑涂地，到头来结局如何呢？所谓伴君如伴虎，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难道颜弟还在怨恨他？”

“谈不上怨恨不怨恨了，时过境迁，早已看淡了一些。当初你我皆已竭尽全力，静宁公主恶疾，无力回天，那是她命中难逃一劫，皇上却迁怒于你我，将大哥你削发为僧，将我革职永不叙用。他不念毫厘旧情将兄弟我俩查办，马上就会有新人替补，而你我的前程却永远断送。我尚有香火可续，可大哥您却……”颜仲井话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内心犹如翻江倒海。

虚慧眼角闪过一丝让人察觉不到的伤感，但很快又淡定自若：“人生如梦，一切如过眼云烟，纵使机关算尽，也难逃归为尘土。凡事不可强求，既然命里没有，我也只有随遇而安了。”

“大哥修佛五载，能有如此境界，小弟真替大哥欣慰。若大哥不嫌弃，将来让小儿拜你为义父，为你养老送终！”

“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议吧，我们言归正传。来说说贤侄的名讳吧！从命理上看，贤侄乃真龙化身，就叫颜真吧！是否是真龙，还得靠他自己后天的努力。纵使天资聪慧，不思进取，好逸恶劳，也终将泯然于世。不知颜弟有何高见？”

颜仲井对颜真这个名字喜欢得不得了，当即拍手笑道：“好！就依大哥的，就叫颜真吧！”

见天色不早，颜仲井谢过虚慧后就道别了。

在回去的路上，颜仲井的思绪一刻也没有停止。他认为，虚慧大哥表面上像看淡一切，实际上仍然没有放下。虚慧的痛苦，他能感知一二。虽然自己被皇上革职贬为庶民，但好歹凭借一身过硬医术，改名后能在应天府府治所在地上元县谋得本行营生，并且通过努力，最终成为了上元县小有名气的大夫。

而虚慧大哥却没那么幸运了。更高的职位意味着更大的责任。作为太医院首席御医，他必须对太医院的一切负起责任。没能救活公主，皇上赐死都不为过。不过皇上并没有让他死，而是让他生不如死。与自愿遁入佛门不同，被判处削发为僧的，终身不得还俗，被迫与寺庙为生。

回想起与虚慧大哥在太医院共事的那段有趣岁月，颜仲井不禁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论年龄，虚慧大他两岁，论官职，虚慧总是高他一级。虚慧一直像个大哥哥一样照顾他，提携他。虚慧官居太医院院使，也没忘记让颜仲井当个院判。

颜仲井此刻的心情依旧是复杂的，他相信儿子系非凡之身，有力挽狂澜之能，但又害怕儿子将来卷入惊涛骇浪，以致万劫不复。因为他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只是比虚慧大哥稍微幸运一点点罢了。

不知不觉中，马车已停在了颜府大门口。下人们都已睡去，唯有洪管家房间是亮着的。听到院子外的动静，洪管家知道是老爷回来了，立刻披了件外套到隔壁把厨子叫了起来。

尽管已饿得饥肠辘辘，但颜老爷还是最先来到夫人房间，去看看那裹在包被里的小宝贝。颜仲井的推门声把夫人肖茹玉吵醒了，肖茹玉躺着给颜仲井打了个招呼：“回来啦？这么晚了，去哪里了？还没吃饭吧？”

“嗯，还没吃，刚去找虚慧大哥求名去了。”

“孩儿名字取好了？”

“嗯，颜真，这个名字怎么样？”

“颜真，挺不错的，好听，顺口，就依老爷的，叫颜真吧！”说着，肖茹玉扭动着身体，想坐起来，被颜仲井劝住了：“夫人今日辛苦了，早些休息，我只是进来看看你们，看孩子睡得那么香，我就安心了。”

把成年人装在婴儿身体里，自然是无比别扭，无比难受。姚辉就这么难受了一晚上。不，现在应该叫颜真了。

颜真从出生到这时候，已经有两三个时辰了。他看起来像在睡觉，实际上他没有睡。周围有人时，他就聆听别人的对话，获取这里的一切信息。周围安静时，他就独自思考，盘算着新的人生将如何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