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十年前的那具男尸也是在她到树下的时候才掉下来，仿佛有人在控制着时间一样……

柯苏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刚想要继续问，绿灯亮了起来。

司机熟练地换挡松离合，一下就飙到了环山路的岔路口。

“小姑娘，你要小心点，这地方邪乎的很呐。”司机满意地看了一眼微信收款页面，用富余的好心提醒柯苏晴。

柯苏晴笑笑不说话，紧闭的双唇暴露了她的强撑的情绪。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被城市森林吸纳，高耸的路灯一盏盏亮了起来。

陷入躁动中的下班人群本该染指卯阳区，可经过一系列的报道之后，这块区域就像被遗忘的楼兰古城一样，霎时变得荒凉无比。

警方这么做，也是想通过传播舆论控制卯阳区频繁的人口流动吧，毕竟人一多就容易破坏现场。

约会特意穿上的高跟鞋在此刻成了累赘，脚跟摩擦柏油路面发出瘆人的声响，围墙与住宅之间形成回声系统，为这声音增添了一份阴森。

熟练地打开录音笔，柯苏晴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对手机说道：

“黑暗中，我感觉有一双双恶意的眼睛在盯着我，它们恨不能把我生吞活剥，也吊在电线杆上，我想我只能走在路灯之下，这样才能借着光源欺骗自己，我是安全的……”

畏畏缩缩走到街巷的拐角，年久失修的电缆上偶尔传来乌鸦的叫声，柯苏晴吓一哆嗦，捧起手机继续战战兢兢讲：

“我好想回头看看，确保自己这一路都是平安的，可我不敢，因为我怕我一转头就会看到那张死灰色的脸，他如影随形，无时无刻不在跟着我……”

这是柯苏晴的日常工作。

记录恐惧时心中的想象和灵感。

因为，她是一名恐怖漫画家。

*

现场痕迹固定线描绘着尸体被发现时所在的方位和具体大小。

柯苏晴站在电线杆下，望着地面干涸的黑色血渍，脑海中不断复盘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电线杆像是一节杵在城市里的哭丧棒，不时散发出影影绰绰的阴戾。

这一刻，恐惧几乎占据了她所有的意志力，甚至令她再也举不起手机记录心中的想法，她任由幕天席地的寒冷从脚底板爬上全身。

直到身后传来数名警察异口同声的叱喝：

“不许动！双手抱头蹲下！”

这不是人生中第一次进局子，十年前她就来过。

柯苏晴愣在座位上许久，直到昏暗的房间里走进一个男人，他先是将手上的文件夹甩在桌上，旋即点了一根烟坐下，低头翻阅起来。

“柯苏晴……嘶，这名儿有点熟啊……”

“李警官，你好，咱们又见面了。”柯苏晴想，还是自己先打招呼吧，毕竟十年过去了，这位当初负责给她做笔录的警员不一定能记起她。

“你是……十年前情人树案的目击者？”李姓的警察觑起视线看向柯苏晴，反应过来的他先是“啧”了一声，又低下头阅览柯苏晴的生平资料。

随后，他头也不抬地问：“说说吧，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

审讯室外，几名专案组的警察正紧张地盯着室内的一举一动，并通过监视器观察这个女人的微表情。

毕竟，趋利避害是人类的本能，没有人会在夜里前往凶案现场，除非，她是凶手。

“这女人看上去不像自恋型偏执人格啊，战战兢兢的，咱们不会抓错了吧……”有名警员观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

“你傻啊，还记得十年前那个杀害丈夫的女人嘛，她不也是看上去谨小慎微的样子？”有人反驳道。

“呃，咱们还是凡事讲求证据吧。”

就在警员们你一嘴我一嘴地讨论案情的时候，外门突然被打开。

进来一位身着白大褂的英俊男人，他一言不发地把文件资料放在桌子上，神色冷冽，似与这群同事们不在一个次元。

“诶，牧熵，你来的正好！咱们抓到凶手了。”负责记录的女警员兴奋地叫住转身离去的男人。

男人纤长的手已经握在门把上，他停下开门的动作，不动声色瞄了一眼监视器屏幕，冷不丁开口：“她在通过应激管理治疗自己，你们抓错人了。”

语毕后，男人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一脸茫然的众人面面相觑。

半晌，女警员支支吾吾开口：“牧熵的话……从来没有出过错，要不我们……进去提醒一下老李？”

“咳，别别别，千万别。”有人出来制止，“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头儿跟牧主任不对付……”

闻言，大家伙异口同声叹了声，“也对，十年了，头儿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组长，可牧熵却已经是法医部的主任了……最近还评选上了省优秀警员。”

这群声音中不乏酸葡萄：“这些年，咱这重案组的风头，全都落在他一个人的头上了，哼，有本事自己出现场追击嫌疑犯去！”

审讯室内，李警官一边拧着眉心一边逐步加重语气来回询问同样的几个问题，但柯苏晴的表现一直非常无辜，遑论他如何进行心理加压。

“你说你是为了收集素材？”

“是的，李警官，我是画恐怖漫画的，虽然四年里一直靠全勤活着，但还是有那么一丁点艺术追求的……”柯苏晴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一丁点”。

“靠全勤养活自己？”

“就是扑街画手，每天稳定更新，靠数量拿钱。”柯苏晴垂下眼帘，有些窘迫地承认道，“因为缺少故事性，被读者吐槽只是个画报手，为了收集故事，所以才……”

“……行了。”李警官打住她的苦水，朝监视器做了个放人的手势，随后一脸颓丧地将文件夹在咯吱窝里离开了审讯室。

见组长从审讯室里出来，手下警员一拥而上，又是端茶又是递水。

“都堆在这里干什么！？没活儿了是不是？”李警官呵斥一声，警员们怏怏散去。

女警员递上刚刚牧主任送来的文件：“组长，这是法医部送来的尸检报告。”

迅速翻阅鉴定报告，李警官脸上的阴云又加深了些，他先是“靠！”了一声，随后不耐烦地搓了搓没剩几根头发的脑袋：“连致命伤都跟十年前的那起高度重叠？！”

他脑海钻出一种可怕的想法：“难道是模仿作案？不对啊……十年前警方并没有向公众透露过这起案件的具体情况，怎么会有人模仿呢？”

“应该是通过什么特殊渠道知晓了案件始末吧……”

女警员思忖时，正逢审讯室里的柯苏晴走出来，她知道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开口，但还是忍不住将自己的脑洞说了出来：“也许，是当年这场案件的亲历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