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

黄沙漠漠，绵延出起伏的沙丘，一眼甚至望不到头。

南泽席地而坐，怀里拥着陷入昏迷的虞之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惯来深寂的眼眸显得有些迷惘。

但很快，他就注意到虞之瑶的眉头蹙地很紧，许是阳光太刺眼让她不舒服，南泽沉默着抬起衣袖，为她遮出一方阴凉。

所以在虞之瑶睁开眼睛的时候，都不知道该为自己躺在南泽怀里震惊，还是南泽帮她挡光震惊了。

大抵是察觉到她的呼吸骤然急促，南泽一挪开袖子，就对上她直勾勾望来的眼神，那含着几分无措又有些茫然的样子，像极了故人。

他一时心悸，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醒了？”

“嗯。”虞之瑶有点僵硬，面红耳赤的从他身上爬起来，就被迎面扬起的漫天沙尘呛到，南泽抬袖护了她一下，隔绝了扑过来的沙尘。

虞之瑶并未注意，顾目四望，“嗯、这是哪，我们怎么会在这？”

她还记得自己是被什么东西撞下了悬崖，最后那个抱住她的人，应该就是南泽了，可这边的地形看起来不像在迷雾森林附近，倒像进了另一个世界。

她顾目四望，却发现不远处有个深坑，看着很是突兀。

“这里应该是极恶之地。”南泽稍微整理了凌乱的衣袂，在注意到虞之瑶看深坑时探究的眼神，还顺便解释了句，“那是我们跌下来时砸出的坑。”

虞之瑶惊呆了，“砸这么狠？可我身上好像不怎么疼……”

有他护着，她当然不疼了。

南泽没接她话，开始解释他为什么做出这个判断，“入极恶之地者，不论种族，皆会失去傍身之力，现在我法力尽失，已是凡人之体。”

没了法力，那不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虞之瑶的心沉了下去，“就我们进来了吗？其他人呢？”

“不知。”南泽答得泰然，恍惚间她都有种错觉，好像他们并未身陷囹圄，只是来此踏个青罢了，“极恶之地的空间秘境有四个，可能他们也进来了，只是去了不同空间。”

虞之瑶也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怎么，虽然没了那几个魔头跟着，但极恶之地的未知与凶险还是让她如坐针毡，“没想到，入口居然在崖下。”

怪不得湘竹找了几百年都没找到，谁没事会往崖下跳啊。

忽然，她想到一件很要紧的事，“那你现在用不了聚魂塔了？”

他们是跟随聚魂塔的指引来到此地，可这里这么大，要去哪找禾菀缺失的残魂？

南泽倒不担心，“禾菀魂体强大，所现之地必出异象。”

虞之瑶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南泽看出来了，问：“怎么？”

虞之瑶稍作犹豫，还是开口了：“如果找回禾菀的三魂，我会不会消失？”

南泽一怔，看着她的眼神也流露出几分复杂，虞之瑶为人通透，也懂了他这眼神的意思，她苦笑：“看来我猜对了。也是，禾菀这么强大，我怎能与她抗衡。”

虞之瑶的情况特殊，聚魂塔也只感应到她身上属于禾菀的气息，南泽不好轻易下判断，只得安抚她，“别怕，我一定尽力保全你，日后寻到契机，便将你分离出来，重塑一个新身体。”

虞之瑶讷讷点头。

禾菀的回归，势必引发三界动乱，她甚至还会杀了他，可就算这样，上神还是想把禾菀找回来，他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问她？

虞之瑶心里清楚，这不是她能问的，而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帮他。

反正她不过是一个小仙，没什么拯救苍生的远大抱负，唯一被她心心念念一直放在心上的，也就一个南泽罢了。

当年他还不知道她的时候，她都能为他豁出性命，现在还能为他实现心愿更好，何况能与他朝夕相处这么久，已经是上天对她最好的回馈了。

“放心，我一定配合你，尽快找回禾菀的三魂！”虞之瑶豁然开朗，清澈又明亮的眼睛中毫不掩饰对他的深情无悔。

南泽默然。

既然知晓了她对他的情意，他自是当断则断，可她虽然应下，心却依旧向着他。

南泽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低声道了句：“多谢。”

虞之瑶笑了笑，重整心情，继续望向四周，“接下来我们怎么办？要去哪找异象？”

南泽暂时也没什么头绪，便道：“先往前走走看吧。”

没走出几步，又开始起风了，虞之瑶一时被风沙迷了眼，步伐也跟着慢下。

南泽将她半护在身后，抬袖挡着风沙，虞之瑶只觉整个人都被他身上好闻的沉香笼罩，脸上也开始烧热起来。

她连忙低下头，生怕被他发现，可心跳跟着作乱，怦咚怦咚的不断加快，与不知何处传来的悠长驼铃声缠作一处……嗯？驼铃声？

虞之瑶耳朵微动，扒下了南泽的袖子，“前面好像有人？”

远处风沙仍在肆虐，却可见其间有抹黑影若隐若现。

南泽倏而顿步，将虞之瑶往自己后头带了点，沉沉盯着那道渐行渐近的黑影。

叮铃。叮铃。

驼铃声越来越近，原来那道黑影是一头高大的单峰骆驼，一名妙龄女子坐于其上，因为浑身被粗糙的红纱裹得密不透风，也瞧不出是何模样。

“禾菀？”那女子明显认识虞之瑶，一下就从骆驼上跳下，语气难掩惊喜，“你怎么回来了？！”

虞之瑶还没开口，南泽便率先伸手，拦住了意欲靠近的女子，许是感觉到他们的提防，女子立刻解下了蒙住脸的面纱，露出一张极为漂亮的脸，“是我啊，你不记得我了？”

就好像眼前豁然一亮，那女子五官立体，眼窝深邃，鼻梁也好似玉冠挺直，她的美和虞之瑶原先在天庭见到的仙人完全不同，仙人大多清丽淡雅，这女子却像画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映衬着身后的漠漠黄沙，一碧蓝天，异域风情极是浓重。

南泽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她，觉得她这反应很像是禾菀的友人。

“她失忆了，不记得以前的事。”保险起见，南泽没透露太多，只反问女子身份，“你又是何人？”

“我叫秋诗，禾菀和我在这住过一段时间。”女子看着十分惊讶，也没隐瞒自己的来历，南泽一听她来自魔族，又一身红衣名唤秋诗，心里顿时浮出一个有些荒谬的猜想。

难道她就是师父那位失踪许久的心上人？

当年在天界，他的姑姑元女上神与师父本是人人艳羡的眷侣，可后来，师父爱上魔族女子秋诗，还为她悔婚，重重挫了姑姑颜面。

南泽少时也为他的姑姑抱过不平，可紫薇星君对他恩深似海，情之一字又无从解释，不讲先来后到，他原以为师父会与秋诗相守一生，可秋诗突然失踪，三界遍寻不到，原来她是进了极恶之地……

南泽面色瞬凝，问秋诗：“你可认识紫薇星君？”

秋诗一愣，想来也是没料到今时今日还能听到紫薇星君这个名字。

她过了很久才点头，“认识。”

她微微蹙了眉看南泽，似乎是在猜测他的身份，“禾菀，这是你新认识的朋友吗？”

虞之瑶其实还懵着，正不知如何回应，南泽就自报家门，“我是南泽。”

秋诗愈发惊讶，她虽未见过南泽，但以前与紫薇星君在一起时，时常会听他说起这个争强好胜的徒弟。

思及过往，秋诗也有点恍惚，“极恶之地的时间流逝和外界不一样，我都不大记得，自己来这多久了。”

南泽直言：“从你失踪算起，已过了五百多年。”

他疑窦渐生，正想问秋诗为何会沦落至此，周遭忽而狂风大作，沙尘四起。

秋诗抬头一看，才发现日阳高照的天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而天与沙漠的交界处已经卷起高耸如山的风沙墙。

“不好，”她顷刻变了脸色，“沙尘暴要来了，我们得赶紧走！”

因为只有一匹骆驼，三人只得勉强挤做一处，虞之瑶被夹在中间，背脊紧贴着南泽温暖厚实的胸膛，好像整个人都被嵌进他的怀里。

前路风沙肆虐，骆驼也跑得过于颠簸，凌乱的驼铃声中，虞之瑶有点晕头转向，但后方传来的沉稳心跳，却让她焦躁不安的心逐渐安宁。

要是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就好了。

秋诗载着他们一路马不停蹄，终于安全跑进一片伴水源而建的小村庄。

“这里是我住的地方。”秋诗微微喘着气，率先下了骆驼。

重新踩到沙面，虞之瑶还有点晕头转向，南泽适时扶了她一把，待她站稳了，才抽身退开。

村里都是土坯房，村民也大多奇装异服，有头上长角的，也有身后长翅膀的。

“哎呀，秋诗回来了！”

“秋诗，你找到新水源吗？”

众人看到秋诗十分激动，七嘴八舌的围了上来，秋诗摇了摇头，神色有些遗憾：“没有。”

“那你怎么不继续找？”其中有个头上长角的男魔一听这话，立刻不高兴了，“这么早回来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