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正忙得都忘记了初几。甚至头发都好几天没来得及洗了。本来发量就少，还都贴在脑门上，都没有形象了。好在戴着帽子，有时到了单位，都忘了摘。

今天，单位要求七点到，她六点多就从家里出发了。

冬天的东北，天还没有亮。真有点披星戴月的意思。

没办法，她家离单位远。大冬天的，又不能骑电动车，路太滑了。等她走到单位，跟雪人一样，露在外面的眉毛都上了霜。

母亲的电话也随即到了：“你怎么一大早上的，走了六千多步？”

“妈，今天上班，我就先不跟你说了。”一猜就是母亲又看了微信运动，发现了她的步数。

一到关键时候，真能看出谁关心她啊。

周若华到得比她们都早。她得给大家分发胶水和宣传单。来了，就打开电脑，查看每一个人的户数，再给她们分好宣传单。平安社区6955户，14060人，可想而知，她们的工作量有多大。

上级要求大家挨家挨户，把宣传单发放到位。大家一边领宣传单，一边七嘴八舌地讨论：“也不知道都是从哪回来过年的，有没有传染的危险性啊？”

“就是，咱们要是都发到居民手里，咱们会不会成了最大的危险传播源？”

“你以为居民敢接啊？不得躲得远远的。”

周若华一着急起来，就跟机关枪似的，不过语无伦次：“我正要跟你们说呢……都小点声小点声，听我说！”

她虽然胖，但气虚，有点上不来气，努力尖利着嗓门：“怎么能是光宣传呢？还得统计各家各户都有哪些外来人员，都是从哪回来的，什么时候抵达咱们这的！我这有好几个表需要你们统计，把需要核实的项目都发到群里了……听我说，听我说，你们别嫌麻烦，尽量问得详细点。万一以后又要什么信息，不能再费二遍事！”

“对啊，得把入户本也背上。”苗正跟身边的白萍说，“咱俩一起去吧，这么早，不结个伴不行。”

“可那样窝工啊？”白萍有些踌躇：“你说咱俩一人快七百户，得走到哪辈子去啊？”

苗正还没等回答，周若华已经听到了：“两人一组！安全最重要！不过也限时间了，我这边要求中午就报表，你们赶紧在居民微信群里先问问。这个点，有的老百姓还没起来吧？那先去贴宣传单也行……总之，到时间不报表，上边会通报，咱们社区不能落后！”

“哎呀，三头六臂啊？宣传单都贴不完呢……”朱小妹平时最慢性子，刚进屋，就听到周若华这一串连珠炮，撅着嘴抱怨着。她一边慢腾腾地脱着外套，一边看着别人已经拿到手里的宣传单：“这么多啊？”

“你快点数吧！干不完也得干！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你可拉倒吧！”爱美的李莉娜笑着反驳周若华：“哪一天不忙啊？啥时候闲着了？”

“行行行，别吵吵这些没用的。小妹你快点数，你看人家都有出发的了？一会人家都配成对了，都没人愿意跟你一组。”

“那我不得一样样来么。”朱小妹永远都不着急，还在往椅背上，挂着她那样臃肿的大棉服。看样子，那衣服足足有九斤重，跟她出生时的体重一个样。

不过，这个时候没人有心情跟她开玩笑。大家很快分完，都拎着沉重的包入户去了。辖区都远，还数朱小妹的管片离这最近。

周若华一看，不出意料的，朱小妹又落了单。不过，她可没时间陪她一起入户。她这边有一堆乱七八糟的表要报呢。 也不知道上边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调查表。只要有疫情的省份，她们都要统计从疫区回平安县的人员。

而这些，她都要靠委员们的数字，最后一起汇总。所以她看着朱小妹就头疼。都是这样的工作效率，恐怕到天黑，她也报不完。

苗正和白萍是最能吃苦的。两人的平房区也最远，走路得四十分钟才能到。但任务量太大，两人不可能走着去。白萍主动提出打车，苗正虽然心疼钱，却也知道没有别的办法，时间紧，任务重。白萍主动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抢着把钱付了。她总觉得自己家两个人上班，怎么也比苗正家条件好一些。

最低气温还在零下二十多度。胶水刚涂到宣传单上，还没等贴，就已经冻住了。白萍的右手得了腱鞘炎，本来就怕凉，现在更不好使了。但她也不能抱怨，自己的活，跟谁说去呢？

苗正也发现，这宣传单也贴不住啊。她嘟嚷了几句：“现在电视上天天宣传，微信上，朋友圈里，到处都是关于疫情的事。谁不知道这事啊？咱们贴宣传单，能起多大作用？”

白萍寻思着：“他们虽然知道，但看了满大街都是宣传单，重视的程度可能不一样。咱们得稳定民心、控制不良思想的传播和扩散。干活也得有方法，咱俩先把沿着主要道路这一趟的宣传单贴上。领导过后来检查，不得先看主要道路么。至于那些小胡同，他们未必挨个钻啊。”

“对，重点还是得摸排登记，掌握外出返乡的居民情况最重要。为了节省时间，只能先挑重点地段贴宣传单了。”她俩为了快点完成任务，还是分开行动了。

已经快八点了。平房区的居民家，有的烟囱已经冒出了炊烟。能进去的户，白萍就把宣传单交给居民。一边问问家里最近的情况。进不去的，就把宣传单贴在门口。

没想到，平时挺亲切的居民，现在见了她，如同面对洪水猛兽。根本不用宣传，都知道和她保持距离。谁让她们到处走呢。现在电视上都号召少串门，少聚集。

白萍还像平时一样耐心：“行，你不用过来啊，我就隔远点问问，免得对你们有危险。这张宣传单，一会我走了，你过来取就行。你家有外地回来的亲戚吗？”

所谓磨破了嘴，跑断了腿。可惜十点多的时候，白萍发现群里就已经有委员开始报数字了。她打电话问苗正：“你那边怎么样了？我看李莉娜居然把表报完了。她怎么那么快呢？”

“鱼有鱼路，虾有虾路呗。她跟物业关系好，管得都是楼房。再说，能像咱俩这么傻的呵的，一家家走啊？微信群里也能统计上一部分情况呢。你没看到群里面，朱小妹说话嗓子都哑了？估计是给居民打电话打的。哎呀，我老腰都快断了。”

“我手也快冻木了。先顾不上贴宣传单了，得先把表上这些数字问清楚。”

等女儿的电话来时，白萍还在片上。女儿问她：“妈，啥时候回来吃饭啊？”

白萍这才发现，都快十一点半了：“糟了，我还有挺多家没走完呢。这表怎么报啊？”

“妈，你怎么不早说呢？我去帮你吧。”

“别，别，你就在家先弄口吃的吧。”都说傻老婆捂孩子，白萍可舍不得肖涵跟她一起下户。肖涵正念大一，好不容易放个假，秀秀气气的，怎么能干这么辛苦的活呢。

可是肖涵偏不干，非要来找她。白萍心里一暖，还是坚决拒绝了，没告诉女儿，自己的具体方位。

要说生气的事，也有。苗正就遇上一件。片上有个王大爷，都已经七十多岁了。只有一个儿子，在外地工作。要说生活也挺好的，非要给王大爷买楼，这老头说啥不去住。非要一个人独守空房。

这不，苗正去他家的时候，发现老爷子还没起来呢。也没锁门，见她进去了，还抱怨了几句：“这姑娘，怎么这么不懂事呢。我一宿都睡不好，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你吵醒了。我这心脏啊，扑通扑通的。”

苗正已经习惯他这脾气了，和颜悦色哄着：“那是我不对啊，我来得不是时候。不过大爷，你也得起来吃点早饭啊，生生炉子，屋里都有点凉了。”

“我懒得吃！懒得吃不行吗？你怎么这么愿意管闲事呢？”

“那是我错了。大爷，您儿子过年没回来吧？”

“他忙，忙不行吗？”王大爷更生气了：“你们怎么都愿意问这个？我儿子可孝顺了，他在那边工作好，人家离不开他，离不开他不行吗？”

苗正尴尬了：“不回来也好，大爷，咱们国家不是有疫情了吗？不到处走安全啊。那您接着睡，我先走了啊。”

“你让我怎么睡？我还能睡得着吗？也不分个时间，你们就入户。有啥事，非得下来？”

都中午了，怎么还睡呢。苗正又说了几句好话，哄着老爷子，这才走了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等她和白萍先后回到单位，发现她们居然是最后一批回去的。大家伙都看上去面容憔悴，有老胃病的黄凤正有气无力地打着电话，估计是一直没顾上吃饭，饿没劲了。而刘舒兰有咽炎，不时干咳两声。她平时也这样，不过这个时候，听到咳嗽声总是令人胆战心惊。

苗正跟居民说话说得口干舌燥，好不容易回到单位，喝了口昨天的剩茶，空着的胃受到刺激，一阵阵泛着恶心。她发现，有几位同事已经报完表了。一到关键时候，能看出真章来了，都挺沙愣啊？不过，她可不跟别人比速度。她对自己的要求是脚踏实地，实事求是。她本能地感觉到，这活容不得一丝一毫的不认真。万一真有一个返乡人员出事，那影响的就不仅仅是一个社区委员，一个社区了。可能就是全县、全市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