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我还能活着见到一个新年。”

“我不想杀你，但你也知道，我没法放任你活下去。”

“无妨，任凭发落。”

“若有来生，就愿你生在盛世中的皇家吧。”

“若有来生……我再不愿生在这棺椁中。我只想做一介布衣，读书、习武；或许也会投入某个将军麾下，不为功名，只为真的能以自己的一剑一戟，守住一方安宁。”

“守住？你以为我守住了什么？”

“你心中的正义。”

“若那君主是如你一般的君主呢？这正义也值得吗？”

“明君因时运而生。”

“真可惜啊，可惜只有你死，我能平了这天下人的愤。”

“你见过海吗？我还没见过，但我听太傅讲过。他说在河流的入海口，能看见两种有明显分别的水色，明明已经是同一片海中的水，但泾渭分明，不可融和。以前，我只是觉得很玄妙，但今天，我想，我见过了。”

严辰祖天承二年正月，新年的爆竹声还未及歇止，却已有一群人，正借着熹微的晨光，或乘车辇，或御马疾行于通往宫禁的天街上。行人皆匆匆，脸上写满了各自的慌张和不知所措。他们一阵车马喧哗，毫无预兆地打破了暨元城清晨的安宁。

约莫两刻钟后，这热闹的中心从天街一路进了光正殿，这些临时接到召集而匆匆赶来的文武官员，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讨论不出陛下的心思。

“诸位，今日急召大家入朝，是有事要与各位商议一二。”

辰祖的声音回荡在清晨的光正殿里，徐徐却掷地有声。刚刚还在窃窃私语的一众朝臣，霎时间安静下来。此时，天色忽然明阔起来，明亮的阳光穿透了天空中的阴晦的云，照在了殿前的石阶上。初升的太阳和这殿中的群臣一起肃立于殿内，静听着皇帝的旨意。

辰祖扫视着殿前的臣子们，接着说了下去，

“朕听闻，那个被殷叔明挟持着逃跑了的小孩子，出现在了临武，可有此事？”

“父皇容禀，依儿臣之见，只是殷家族长殷伯阎贼心不死的计谋罢了。”宗岁邈对此事已有耳闻，但他还摸不清父亲对于此事的态度，也不敢说出什么明确的见解。

“陛下，依臣之见，还是要尽早除之，以免夜长梦多啊！”工部尚书韦良平首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这位历经了三朝两姓的臣子，为了表明自己的忠心，对于自己的前主也是没有半分情义。

辰祖立于百官之上，静听着这些议论。

白露之变当天，殷叔明事先将徐暮宗与其伴读的身份做了调换，并在兵变之前带着暮宗从宫里逃了出去。当晚，宗岁邈私自带了一支队伍，想要追捕殷叔明，最终无功而返。

宗岁邈并未将此事禀告父皇，但同样，宗岁邈也不知道，辰祖先他一步，在他之前便已暗中命潘颢从殷叔明手中夺下了小皇帝。

他还没想好要如何处置这个毫无还击之力的小孩子，便将他囚于深宫中的暗室里。终究是亡国之君，他理应为那些因朝廷的无所作为而走投无路的百姓负些责任。

做皇帝的日子并不比在军营中好过，日复一日地在这方寸之间打转的日子并没有过渡的余地便开始了。秋风吹过暗红的宫墙，而后是秋雨落、冬雪至，再然后，雨停了，雪晴了，但他还在，还在这宫墙里，为了心中的信念，自己走进了这方监牢。

于是，他想起了那个孩子。这深宫之中，大概只有这个孩子能听他说说话了吧。

好像，那孩子也并不恨他。

他从这个十几岁的孩子手里夺下了这偌大的国，但在这个让自己国破家亡，甚至沦为了阶下囚的新君面前，孩子并没有表现出宗千攸想象中的那么坚定而强烈的恨意。

他说，在哪里都一样，囚牢本就照不进日光。无妨。

辰祖并不想杀他，可他也不知道若不杀他又当如何。

就这样，他度过了成为一国之君的第一年冬天。

除夕之后，他又了那间暗室。

他想了许久，终究是给了他的囚徒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