钮学春在县农科所工作，专门做农作物的栽培种植研究。杂交水稻这事在他爷爷心里已经成了一个结，每每提起都要血压上升。

他爷爷这事发生后钮学春也在所里划的试验田里做了一些尝试，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杂交水稻总是在快收割前成片倒伏，试了好几次都是这样。没有任何病虫害，根系、茎秆也健康，就连他们所长都闹不清楚其中的原因。

这会儿听林芳说得煞有介事的样子，便存心想为难一下她，谁让她这么大言不惭。

林芳没料到对方会这么直接问她，她本来只是想安抚一下老爷子。

看了钮学春一眼，又看了同样一脸好奇地盯着自己的林水秀和钮大爷，林芳想了一会儿，郑重地问道：“你看过踩高跷么？”

“踩高跷谁没看过呀？远的不说，就说咱们村，每年春节正月十五庙会游街时都有，可热闹了。”

林水秀刚说完才想起林芳之前磕过头，好像忘了很多事情，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庙会游街，不过想不起来也没关系，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到时候她带她重新去看庙会游街。

钮学春一脸“我看你还能编出个啥来”的样子，钮大爷则是一脸疑惑：这种水稻和踩高跷有啥关系？

“看过踩高跷的都知道，如果是空手站在高跷上面，要保持平衡稳定相对是容易的。但是如果站在高跷上面的同时，手里还要举着一个一个大水缸，那就很难保持平衡了。”

是，可是这和杂交水稻有啥关系？认真听讲的三人还是一脸问号。

“因为重心过高，上半身负重过大，所以不容易维持稳定。杂交水稻和普通水稻比起来每亩增产百分之二十的同时空壳率还下降，稻谷成熟的时候植株上半部分的重量会明显增加，但是这种杂交水稻的根系和普通水稻比起来并没有特别发达，抓地力就存在不足，所以容易倒伏。”

林芳刚刚在装杂交水稻种子的外包装袋上看到一株被连根拔起的水稻图片，稻穗确实更密，谷粒也饱满，比起普通水稻优势明显，但是她也留意到植株的茎秆不够粗壮，根系和普通水稻比起来差异实际也不大。

“而我们省的气候和水土也有两大特点不利于杂交水稻在此地生长。一是每年的台风期较长，且多集中在水稻的收获季，你们想一下如果你们踩在高跷上，肩上还扛着一个重物，这时候狂风大作，是不是更难维持平衡？”

“是！”

三人默契地点头。

“另外一个，我省的年均降雨量较多，水田都是低洼稻田为主，地下水位高,排水不畅,土壤过湿，土质粘重。这样的稻田种水稻容易出现根系扎得浅，固土能力弱，发生浅根倒伏的情况。就好像我们走高跷的时候踩在潮湿、泥泞的地面上更容易摔跤是一个道理。”

“那怎样才能让它不倒伏呢？”

发问的是钮学春，此刻他看着林芳的眼神异常明亮。想不到这姑娘深入浅出，且每个问题都讲到了关键点上，他不由得收起刚刚的轻视之心，认真地发问。

“其实很简单，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大致上可以分为三种，一是把水缸放下，减轻高处的重量。不过显然这种办法对应到种水稻中不太可行。因为我们希望水稻高产，植株上半部分的重量就一定会增加。那么就还有另外两个可行的办法，一个是加强抓地力，另外一个是降低重心。”

“加强抓地力？降低重心？”

“在水稻生长过程中适当利用化肥让它的根系更加发达，茎秆更加粗壮，同时进行排水改良土壤，这些都是可以提高水稻的抓地力的。如果能在育种的时候从父系中得到矮化性状基因，培育出矮杆植株，就有效降低了重心，这样同样强度的台风下，植株抗倒伏的能力能够大大加强，不过这个估计需要较长的时间才能达到，所以还是第二种方法短期内可实施性更高。”

水稻遗传育种不是嘴巴上说两句就能出得来，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投入，大量的实验、不断的尝试。

钮学春无法形容此刻自己内心的激动，随着林芳口中一句一句轻柔地解说，她那张小巧而娇艳的红唇一张一合，耳边一小撮头发调皮地打着卷，在肉嘟嘟的耳垂边上晃动，侧边窗外照进来的阳光让她的耳垂仿佛透明了似的。

“这施肥促进根系发达我懂，但是效果不大”，钮大爷之前也想到过这种法子，但是肥料越加越多，水稻还是成片成片地倒。

林芳想了一下，“这时候的施肥很有技巧，不是简单的加量就可以。要适当减少氮肥的施用，因为氮肥施用过多会使植株生长过旺，长穗期叶面积过大，植株偏高，台风一来，受风面积大，自然容易造成倒伏。氮肥下的太多，还容易造成环境污染，长降低土地的再生能力。”

脑子里不断地想着各种应对处理的办法，林芳越说越多，“氮肥减少的同时，需要合理增施磷钾肥和有机肥，采用一次性全层施肥技术，尽量减少追肥的次数。灌溉的方法也需要间歇性调整，根据植株的生长情况调节水层深度，抽穗后保持浅水层勤灌。对了，前面插秧时候的深度其实也需要调整，需要适当增加插秧深度，秧苗之间的密度也需要适当降低一些，不然会影响水稻的通风透光，造成根系生长不良。”

林水秀挠着头，林芳一边思考一边认真讲解的样子，让她觉得眼前这人跟她打小认识的林芳仿佛不是同一个人。这七七八八的一大堆，她一个都没听懂。

钮学春却是越听越心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掏出包里的笔记本开始不停地写写画画，记录着什么。

钮大爷这边一开始听得迷迷糊糊，到了后面竟然激动到拍起大腿，大声呼好。

林芳怕老爷子血压又飙升，大致上捋了捋思路就赶紧打住。

“丫头，这些都是谁教你的呀？”这姑娘看着也就十七八的样子，说起种水稻来倒是头头是道的，钮大爷不由得在心里头犯嘀咕。

这问题可把林芳给问住了，是呀，她一个高中就读了一年刚满十八岁的女娃，咋就懂这些？

“嗨，钮大爷，您不知道，林芳她爸，我四叔，那可是种田的一把好手，我们家年年种的稻种都是他给留的。今年冬笋快开挖了，我爸今早吃饭时还在说用了我四叔说的办法，那毛竹山上的笋子都提早破土了，别人家山上的都还没影呢！”

林水秀说这话时一脸骄傲，她脑袋里还是觉得林芳虽然比她多读了几年书，但对这些田间地头的事情不可能知道得那么细，一定是她四叔教的。

听她这么一说，林芳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果然是高手在民间呀，还是人民群众的智慧大”，钮大爷笑得乐呵呵的，他也不相信一个女娃子能懂这么多。

“你爸从哪了解到的‘矮化性状基因’？”

毕竟是农校毕业大专学历的高材生，钮学春对林水秀的解释并不十分相信，因为刚刚林芳嘴里时不时冒出的那些专业术语，连他都觉得新鲜，这些信息乡下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是不太可能接触到的。

林芳咬咬唇，突然瞥到了旁边矮凳上放着的收音机，一时有了主意。

“我是在收音机里面听到的，每天晚上六点省台的农友之声，里面有介绍各种庄稼的种法，我爸也常听。”

这话半真半假，林有金确实每天都有收听广播的习惯，不过他听的是每晚七点地方广播台播的近期三天的天气预测。

地里头施点肥最怕刚洒下肥料就下大雨，肥料都被雨水给冲走了，尤其是现在大多数人施的是农家肥，最怕雨水。

“农友之声还有介绍这些？”钮学春一脸疑惑，那他回头也得好好留意一下，说不定真是省里去哪请来的专家。

“是呀、是呀”，林芳赶紧打马虎眼，“钮大爷，这袋种子多少钱？能卖我不？”

“这种子放我这也没有，你要是想要的话，别说卖，白送你都成！”

老人家小小的眼睛笑起来更是眯成了一条缝，乐呵呵的，说这话时手上已经麻利地重新找了一个袋子，将杂交水稻种子整袋都套上递给了林芳。

“这……那我就谢谢您了……”

口袋里的票子不多，本着能不花钱就不花钱的原则，林芳便厚着脸皮收下了。

“丫头，你这水稻种好了到时候别忘了喊我去看看”，老人家说这话时眼中闪着光，充满了希冀。

“那好说，我岂止要请您去看，到时候收成了，我还要请您吃这香喷喷的大米饭呢！”只要不问她要钱，啥都好说。

“我也去！”钮学春一着急冲口而出，说完之后又觉得他一个大男人眼巴巴地问人家女同志讨饭吃，有点不太合适，“我是说我也去看你种的水稻”。

好像还是哪里怪怪的。

看到林芳那双漾着水波一般清澈的眼眸望着自己，钮学春一时间只觉得脸上发烫，一双耳朵红得竟像煮熟的虾子似的，手脚也开始不知道该往哪摆。

“噗嗤……”林水秀在边上瞧得清楚，被钮学春这别扭的样子给逗笑了，这兄弟别是看上她家林芳了。

林芳瞪了她一眼，“欢迎，到时候一定到家里吃顿便饭。”

从种子站走时，林芳顺带买了两包因外包装袋破损低价处理的牵牛花种子，她家院子光秃秃的，找时间给种点花草点缀点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