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芳在车间忙到中午，结束后去厂里的员工食堂吃午饭。

林水秀在后厨负责洗菜洗碗，午饭前后会忙活些，这会儿大家都在吃饭她也没啥活，干脆出来跟林芳坐一起吃饭。

开关厂的食堂是承包出去的，饭菜钱厂里统一结算，员工吃饭免费。但是这只限米面和带一两块肉星子的素菜，如果想吃点好的还是需要自己掏腰包。

食堂老板也会做生意，每天都单独做一些卤煮放在打菜旁边的小窗口上卖。开关厂效益好，职工们收入稳定，偶尔嘴馋了也舍得花这个钱。

林芳的钱少得可怜，留着还有其它用处，所以她只在食堂窗口要了一碗素面。

林水秀家条件不太好，她在食堂帮工的收入有一半要交给家里，剩下的一半她自己舍不得花，存起来将来能当嫁妆，所以她跟林芳一样也只要了一碗素面。

热乎乎的汤面端上来，汤上就漂着两根上海青，撒了几粒葱花，未免寡淡了些。林芳往汤里加了一勺油辣子，面汤上顿时油汪汪的泛着红光，看起来美味多了。

挑了一筷子面，刚吃了一口才发现她这碗面底下居然埋了一个荷包蛋。

林水秀见了也扒拉了一下自己碗底，啥也没有！

难道是打菜的小哥端错了？

两个姑娘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一起回头看了看窗口负责打菜的小哥。

对方正好也看过来，和林芳的视线对了个正着。见林芳看他立马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竖起两根手指当作筷子，远远地比划着让她快点吃，笑得那叫一个谄媚啊。

“哎，我们食堂老板的儿子啥时候看上你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林芳突然觉得这面条不香了，“别说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难道原主以前来替邱丽爱上工的时候和这小胖子有过什么？应该不至于吧？

把荷包蛋夹给林水秀，匆匆扒拉两口面，喝了几口面汤，林芳就饱了。简单收拾了一下，林水秀那边活也干的七七八八，稍微交代了一下就载着她去种子站看看。

镇上的种子站就在汽车站边上，不大的一处门面，门口的墙上用红色油漆写着三个大字“种子站”。进门就是一个半人高的玻璃货柜，里面琳琅满目地摆放着各种袋装的种子。货柜上方一排过去放着十来个家里汤碗大小的搪瓷盆，里面装着各种颗粒饱满的种子，每种都用一小块纸皮写了名字后插在上面。

林娇看了一眼，菠菜、萝卜、香菜、雪里红……都是些适合这个季节种植的蔬菜。

右边用来给种子浇水、五颜六色的塑料喷壶交错悬挂在靠窗的竹竿上，一面墙都是，把后面有些掉皮的墙面点缀得格外好看。

沿着墙角放着几口蛇皮袋，林芳仔细一看，都是些豆类种子。

左边有一个木制的大货架，一包一包的种子从上往下、从左到右的依次钉在货架上。打头的一排是蟑螂药、老鼠药、蚂蚁药，中间是各种花卉的种子，再后面是一些瓜果的种子。

五花八门的包装，看得人眼花缭乱，不过种类倒是很齐全，也都分门别类地归置整齐。

窗沿下放着一张竹制的躺椅，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正躺在上面打盹，脸上盖着半张报纸。随着他的呼噜声，报纸也跟着起起伏伏，窗外照进来的暖阳正好能晒在他身上。

边上的矮凳上放着一台收音机，咿咿呀呀的唱着，林芳听不出里面放的是京剧还是啥。

“钮大爷，快醒醒”，林水秀在门外停好车子进门。

种子站的站长钮大爷被她这一叫忙起身汲上脚边的鞋，“是水秀呀，这是要买些啥？”

因为在镇上开关厂上班的原由，林水秀经常帮着村里人带东西，所以跟钮大爷倒是熟识。

“我妈让我整两包老鼠药回去，这不是快过年了，前几天家里打算清扫一下卫生，想着把放在柜子里的棉被翻出来晒一晒，好家伙这一翻居然翻出了两窝鼠崽子！”

“等着，我给你拿去。”

钮大爷乐呵呵地搬来矮凳，站上去把放在货架最上头的老鼠药扯了两包下来递给林水秀。

林芳在放水稻的那块柜台看了两轮，都没看到有标记杂交水稻的字样。

“钮大爷，您这有杂交水稻的种子卖么？”

钮大爷一愣，他刚起来时就注意到了这个和林水秀一起来的漂亮女娃子。看着才十七八岁的样子，进来后也不说话，东瞧瞧、西看看，最后趴在专门放水稻种子的玻璃柜台上，不知道在找什么。

“有是有，不过你确定要买么？”

“能拿出来我先看看不？”

“行啊！”

钮大爷转身进了后面储藏室，林芳和林水秀两人在外面等了好一阵子，他才出来。

“那，全在这里了。”

林芳一看，白色蛇皮袋里装了小半袋种子，袋子上写着“国审水稻品种，杂交1号”。一袋种子十斤重，这小半袋应该不超过五斤。袋子的线头是封好的，没有拆开过，但是底部的一角被老鼠咬了一个洞，钮大爷刚刚这一路拎过来就洒了好些在地上。

按说粮食种子怕老鼠，一般都是摆在玻璃柜台里面的，这杂交水稻种子被堆放在储藏室里，看起来是无人问津的样子。

“钮大爷，这种子没人买么？”林芳好奇。

“别提了”，钮大爷摆摆手，一脸唏嘘，“这种子是前年京都农科院研发出来的新品种，我去沪市参加农博会的时候带回来的，据说是比起普通水稻来每亩至少能增产百分之二十。”

前年就研发出来了？那为啥没人种？

现在水稻和后世亩产上千公斤不能比，如今的亩产一般在三百五十到四百公斤左右，要是每亩水田真能增产百分之二十，那差不多就有七十到八十公斤的稻谷。每户三五亩水田，额外的产量就够一家子两三个月的嚼头了。可为啥没人买呀？

林芳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这事说来我有责任”，钮大爷满脸后悔，一声接着一声地直叹气。

原来当时在农博会上钮大爷也是觉得这种子可以推广，但这杂交水稻是新品种，种子的供应数量有限，他托人走关系申请了好几轮才要了一批来，一回来就急急忙忙地到附近的几个村落去做宣传推广工作。

本来大家每年种的水稻都是农家自留的种子，会买水稻种子的农户本就少。好不容易说服了几家尝试种植杂交水稻，结果前面都还好好的，临近收割的时节突然刮起了台风，其它水稻都没事，就那几亩新品杂交水稻给倒了。

农户们眼睁睁地看着马上就能收割的稻谷倒在田里，泡水发了芽。半年时间田间地头的忙活全白瞎了，基本可以说是颗粒无收。

钮大爷越讲越羞愧，原本挺直的腰杆突然间佝偻起来，情绪激动到眼眶都红了。他当了一辈子种子站的站长，帮人挑种子、推荐种子，从来没出过错，就这一回，栽在这杂交水稻上了！

“爷爷……”

一年轻男人拎着一袋水果从门外快速走进来，皱着眉头看了林芳和林水秀一眼，“不是跟你说过别激动、别激动，你有高血压自己不知道么？”

林水秀大大咧咧的根本没看到对方的眼神，林芳却有点不好意思，忙安抚老人家，“钮大爷，我看过报纸，这杂交水稻确实是个好东西，我听说人家外省种了家家户户都是增产的，您肯定没有推荐错。就是这外来的种子，要适应我们这地方的水土和气候，这杂交水稻还要做一些改良。”

“哦，那按你说这是要怎么改良呢？”

对方说这话时脸上明摆着的讥讽，林芳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