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然后呢？之后该做什么？

叶梓打开手机备忘录，打开一张名叫计划清单的标签页，里面静静地浮着一行黑

字。

聂扎神山，聂扎湖。

叶梓盯着标签页，手指就悬在键盘的删除键上方，捉摸不透。

最终她的手指还是落了下去，黑色的字体缓慢又无情地被光标键一一吞噬。

它还吞过许多其他的字体，现在的，是最后一项。

截止至2018年8月18日16时24分，叶梓的清单，正式完成了。

“嘉措，你说我接下来该干嘛？”

清单的结束让叶梓陷入很深很深的迷惘，但又奇异地从更深的情绪里回返出畅快。

结束就结束，早该结束，一开始就该结束，现在终于能结束了。

“什么？”嘉措有时候会被叶梓莫名的问题弄得满头的雾水。

平常人说不定早会觉得被叶梓不好回答的问题戏耍到，拉下难看的脸色。

嘉措只是自己没坏心眼子，也愿意相信叶梓不是刻薄难搞的顾客。

他还是那副好脾气，耐心又带点羞赫的语气反问叶梓。

“小叶姐姐，我没听懂，你能再问一遍吗？”

叶梓转头，看着他重新组织语言，可无论怎么排版无论怎么斟酌，她就是理不清楚。

空虚的情绪该怎么描述呢？

嘉措见叶梓只是盯着自己而不发言，就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眼神就不再和叶梓对视了，好看的脸也朝地了，轮廓也因此染上些许阴影。

小狼崽子刚学会甩尾又不知为何有点儿不愿意提起尾巴了。

叶梓听见嘉措开口问她，语气恹恹：“小叶姐姐，我虽然比你小，懂的也没你多，见的世面也没你大，但你要是有问题，我一定会好好回答的，你是不是觉得我回答不……”

“不是！我没想好怎么问，嘉措，你是我朋友了，我不会那么想！”

嘉措委屈的话还不曾说完就被叶梓打断了，又急又快的。

“而且嘉措你很厉害啊，怎么骑马，怎么爬山下山这些都是你教我的，我都不会啊，我，我，其实什么也不懂，还很没用，马也是你牵的，下马还差点摔倒，也是你护着我，我……”

叶梓不曾料想过她的行为无形中会带给嘉措被轻视的错觉，她恨不得用尽所有学过的词语来解释，解释她从没轻视过他，解释他其实很厉害，解释他人很好，解释她自己其实很没用。

话语无头无绪，但就是想解释，嘉措是个很温柔的人，嘉措不应该因为她而低落，嘉措…嘉措…

都不是的，是她想当嘉措的朋友。

“嘉措，你别生气，我真的，我真的只是……啊！嘉措你……”

叶梓讲不出话来，因为嘉措拎着她防晒外套的帽子将她封印了起来，视线被遮了，她看不见嘉措现在什么表情，只隐隐听见他压抑的气息。

他在憋笑。

“嘉措啊……”

“我没生气。”小孩放开勒住她的帽带，让她抬起头，果然，他眼角的笑纹活跃地像一尾灵动的金鱼。

“小叶姐姐，你说的，我们是朋友，我不会对朋友生气。”

“可你刚才……语气很低落，我以为…我伤害到了你。”

嘉措扣扣脸颊，答得坦诚:“其实…不是，我只是觉得你每次问我我都帮不上你，你刚才从看过手机之后就……”

嘉措止了声，偷偷瞄她一眼，再继续补充。

“看过手机后，就很不开心。”

叶梓刚把帽子整理到原处，听见他的话，又不自觉地重新扯着帽带给自己戴上，蹲下，看离自己脚尖不远的靛蓝的湖。

嘉措也跟着她蹲下，面对面，像两个过家家说悄悄话的小朋友。

“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一下子不知道我该干嘛了。”

“我手机里，清单已经完成了。”

“清单？是不是愿望清单？我妹妹也经常会写这些东西。”

“嗯，差不多吧。”

“清单没了，再补上去新的，小叶姐姐你把新的想做的事补上去心情会不会好一点？”

正在用小枝胡乱拨地上小石头的叶梓抬头，望进嘉措干净的眼，问他。

“新的清单？”

随后又重新低下头，继续拨弄小石头。

“可我已经没有想做的事情了，我觉得我写不了新的清单了。”

叶梓手没稳住，小石头歪了方向，旋转着就落进了碎石滩的缝隙，再寻不见。

叶梓小小地叹一口气，有点遗憾，又有点不甘心地用目光在阴暗的缝隙搜索。

“没有其他想做的事吗？其他喜欢的事呢？”

嘉措看得见叶梓的眼，里面平静无波，就像夏天聂扎湖的水，澄澈却也没有欲望。

她没在骗他。

没由来地，嘉措不喜欢这样的眼神，他更喜欢叶梓初见小马和聂扎湖时的情景，眼睛很亮，所有的美好景色都能在她眼里折出带光的影。

嘉措想了片刻站起来，叶梓就看见他踩着被水没过的乱石，弯腰在蓝色的湖里摸索。

他的腿很直，蓝色的湖与被湖水浸没的黝黑手臂有着色彩强烈的对比，不显柔弱。阳光照射下，黑色短发和金制的松绿石耳坠都闪着柔润的光。

这小孩，真的很有生命的张力。叶梓想。

“嘉……”

叶梓也不知道他在干嘛，刚想出声问他，嘉措就站直向她走过来。

他把手掌摊开，是块奶蓝色的石子，与湖同色，形状不规则却又棱角圆润，还沁着水珠，怪可爱的。

嘉措湿淋淋的小臂还在滴水，水珠落地甚至能听见小小的“啪”声，总感觉荷尔蒙气息过于浓郁。

“咳。”显然叶梓也意识到了，战术假咳，问他。

“嘉措，这个是要？”

“你喜欢这个吗？”

啊？这回轮到叶梓跟不上他的思路了，她喜不喜欢这个？

“我挺喜欢的。”叶梓倒也没说假话，小石子品相很好，她也确实很喜欢。

“你看，小叶姐姐，其实你也还是有喜欢的东西吧？这个现在就可以列在你的清单上吧？就写……带走聂扎湖的蓝色石头？”

眼前的小孩神色认真，他好像是真的在帮她找一份新的愿望清单啊。

叶梓朝他一笑，拿走他手上的石头，很凉，却也很润。

她故意逗他，“我现在拿走了，我的清单好像又空了？”

嘉措被她这下打得猝不及防，咬唇半天，面色憋屈。

“那我再，我可以再帮你找找……”

叶梓见他这幅窘色，噗嗤就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嘉措，你是真的很可爱啊！”

“小叶姐……”嘉措这才看见她促狭的眼神，反应过来她在逗他。

“我说的是真的，我可以帮你重新找份清单，这世界那么大，总会有想要的东西，可以先从图塔开始，我帮你一起找！”

小孩语气坚定得就好似他的清单。

还有，原来这世界，那么大啊。

“明明这也不关你的事，怎么你还愿意花那么多心思啊。”

叶梓有点感慨，嘉措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呐。

“朋友嘛，你是我朋友，看你开心我也开心呐。”

嘉措性子直白，情感表达不同于她前二十年所处环境的内敛，她其实很不擅长应对这种明显热烈的表达，每次她觉得快要陷入暧昧的氛围时就不停地提醒自己，未成年未成年，他就是个眼神干净想交友的未成年，来打破自己要冒不冒的旖念。

她索性也不再顾及，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回他。

“那真是太感谢了，我亲爱的朋友。”

说完她转身往回走，不忘叫嘉措。

“走吧，嘉措，该回家了，天黑后路可不好走啊。”

她没看见因为她的主动触碰而在原地发愣并且对自己正在烧耳朵毫无察觉的少年。

“哦哦，来了来了。”

当初怎么来的当然还是得怎么回去，又是爬山下山。

加上来时已经消耗了体力，回去的速度更是慢了一些。

太阳已经不再是高悬的状态，落成了赤金色夕阳，应该再不过一小时，天就会黑。

但叶梓他们才刚找到拴住多金的地方，更别说要在天黑前回到县城的酒店了。

好死不死，叶梓还犯了致命性失误，她忽略了高原的昼夜温差，轻薄的防晒外套根本无法抵御逐渐下降的气温。

她看着嘉措拆下先前扎在跨上的袖子重新套上，抱了抱自己的手臂。

啧，大意了。

叶梓想假装无视冷温，但身体的防御机制没法骗人，在她打了喷嚏开始咳嗽之后嘉措发现了她的问题。

“小叶姐姐，你没带多的外套？”

叶梓也只好苦哈哈地向他摇头。

“那你把我的外套……”他见状急忙开始解藏袍的系带。

“！不用了！你里面穿的是短袖，我好歹有件外套，能挺住的。”

她连忙制止了小孩的疯狂举动，即便再怎么是高原人，也经不住这种行为吧？

“可你……”

“现在还不算太冷啦，抓紧点回去就好了。”

叶梓拉了拉多金的马疆，又说。

“要不你来骑马吧，快点回去就不冷了。”

“啊，哦哦，好的。”嘉措一时没料到这提议，愣了一下，但现下似乎也没有更省时的办法。

叶梓被嘉措扶着先上了马，待她刚刚坐定，嘉措的气息就从身后将她笼住，叶梓僵得一动都不敢动，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和异性这么近距离地接触。

虽说是个未成年小孩。

嘉措绕过她牵起缰绳，发热源这下离她更近，近到她能感觉到小孩的呼吸应该就在她后脑勺，近到她能闻到小孩藏袍上浸着的酥油气味，夹杂着一点青稞草的香气。

要死了，这气味，有点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