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匹马来回rua个过瘾，叶梓看眼手表，十二点一刻，正午刚过，也该正式向聂扎湖出发了。

“嘉措，我们该走了吧？”

“好。”

叶梓骑了多金，嘉措为了保障他的安全，硬是牵着她双腿徒步。

她有点于心不忍，做不到，始终做不到让这么好看的帅气少年为她受罪。

叶梓扯了扯被他牵着的缰绳，提议他上马，她下去走一会儿。

小孩好像也是不曾想过会有顾客提出这种自虐请求，一时没能出声，稍后才摇头拒绝。

“不用了，我常走这路，不碍事，姐姐你应该……撑不了多久。”

？叶梓本对前半段没异议，可不知怎么就被后半段的关切内涵到，莽从心起，扯了马缰停下，一个翻身利落下马，利落到嘉措都没来得及反应接她。

她语气执拗，“顾客就是上帝知道不？上帝命令你上马，上帝现在要走路了！”

什么啊，这别扭的命令式关心一下就取悦到嘉措，他默不作声地靠近她，打趣道：

“姐姐，你腿在抖。”

叶梓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对刚才独自下马的行为做出了多么诚实的反应。

她居然忘了她轻微恐高这件事，没人护着直接竟这么下来了？

这下好了，腿直接软掉。

嘉措被她踉跄着扒住马鞍的举动逗笑，笑声在广阔的草原传开好远。

“小叶姐姐你现在是走不了吧，快上马吧，我真的不碍事，这点路算什么啊。”

叶梓这幅怂样算是颜面无存，只好乖巧听话，准备重新上马。嘉措在她踩好马镫后双手卡住她的腰，轻松将她提了上去。

一下上马还没反应过来的叶梓惊愕地看向他。

接受到眼神的嘉措不在意地挽起袖口，露出小臂微隆的肌肉，开口解释：

“别小看从小处理牦牛打架的即将成年的未成年人体力啊。”

“……”小丑竟是自己。

索性嘉措说聂扎湖距离并不远，主要时间费在爬山，她终归好受一些。

多金是匹好马，预想中第一次骑马的摇晃感和呕吐感都很轻微，叶梓摸摸它的鬃毛，算是表扬。多金打个响鼻来回应。

她在马上，小孩在马下，像个骑士。

叶梓甩头，笑笑。几分自嘲。

胡思乱想，这又不是童话。

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久到多金不能再来载她，久到嘉措说马上不去了，要自己来爬。

八月临末的高原下午，日照很足，小孩嫌热脱下藏袍的两只袖子扎在跨上，露出里面打底的白色短袖，动作间手臂肌肉微微隆起，青筋一起一伏的。

嘶，这力量感就，有点诱惑。

叶梓眼神瞥向他处准备翻身下马，却因先前腿软加上持续踩镫突然泄力，身形不稳一副要跌的模样。

幸好嘉措护在一侧，双手托住她的腰抱了个满怀，再稳稳地把她放下。

叶梓站稳后惊魂未定，喉咙发紧讲不出话来，嘴唇发白。

“没事吧？小叶姐姐？”

嘉措看她双眼发直定在原地，有些担心却又不知所措。

叶梓却被久违的失重感拉进回忆的网，挣扎不开。

直到轻柔的安抚从脊背蔓延至心口，冲散她郁在胸前的气，带她逃离回忆。

小孩正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后背，然后再问她。

“好点了吗，小叶姐姐？”

叶梓回神后抬头看他，是一双干净的眼睛，里面装着担忧。

和回忆里的不一样。

“我没事，没事。”

“你被吓到了吧？我看你楞住了，就帮你拍拍，好点没有现在？”

小孩还在拍，那一小块地方传来的掌心温度不知怎么，让她有点软弱。

“没事，我只是小时候从高的地方跌过，刚想起来了有点害怕。没事，没事。”

她拦下小孩还在安慰的手臂，对他道谢。

“谢谢，嘉措。”

“原来这样啊，小叶姐姐你别怕，你下马的时候我会扶住你的，别怕别怕，有我在。”

叶梓扯了个笑，脸色依旧不好看。

嘉措不知她在想什么，只觉她真的被吓到了，有点自责，心里默默起誓下次得护好她。

前面的山地陡峭，已经没办法再骑马了。

嘉措牵好多金就走在叶梓前面替她开路。

上坡的路并不险，单耗体力，但幸好也有嘉措在她前面拽着她，并不太难。

上了坡叶梓就直接瘫在了草地上休息，喉咙里一股血气泛开。

爬山果真是很耗费体力。

她这一副自暴自弃的废物模样不知怎么就逗乐了小孩，笑得脆生生。

叶梓不解地歪头想看他，可高原的日光刺眼，她睁不开，手背盖在眼睛上，透过指缝的隙瞄他。

小孩笑着挪步子，靠近她脑袋，给她投了一片阴影。

许是因为运动释放了情绪，她并不生气小孩突然的笑，反而兴致颇好地和他搭话。

“笑什么？”

小孩原本止住了笑，听她一问，又憋不住地笑开。

“小叶姐姐只是你刚才和乌云很像，乌云累了不愿意跑了就爱往地上躺着耍赖，我都拉不动它。”

“我可没有耍赖。”叶梓反驳他。

“我可说走就走。五分钟后我们就出发。”底气不足，她的补充明显声音小下去。

嘉措站着替她挡光，笑而不语。

大约到了五六分钟吧，叶梓觉得她该爬起来，她不该耽误剩下的路程和进度。至少要赶在天黑前回到酒店，否则，小孩今晚会摸黑从县里赶回家。

高原不是城市，每条路都能灯火通明。

她心里这样盘算，动作却跟不上脑子，她很奇怪，她是个自律的人，她很少懒散过。

还是得站起来的，叶梓心想。

可现状是她自己坐不起来，无奈之际叶梓干脆揪住一旁嘉措的裤腿，打算借力。

刚揪上想起身，原本蹲着的小孩却就地坐下，撑着双手，之后干脆双手抱头，躺了下去。

“……”揪着裤腿的叶梓有些无所适从。

“嘉措，我刚是打算起来的，拉着你想找个支撑。”

她有些怀疑小孩是不是误解了她，以为她是在邀请他坐下。

“哦……”

这语气，好像真的有些失望？

嘉措是有些失望，在他看来，叶梓除了对他笑过一次外，态度一直不冷不淡，感觉就是朋友称不上，却也不算陌生人。

刚才叶梓的小动作的确让他有被亲近的感觉，只可惜被告知是个工具人。

有点挫败，嘉措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很想再看叶梓笑一次，念念不忘的，能对着他多笑一点就更好了。可他也找不出理由。或许，成为朋友后，就不需要理由吧？

“小叶姐姐……那你是要现在起来吗？”

小孩没躺下多久就又坐起了身。

“那我来拉你吧。”小孩嘴上那么说，手头上却没见有动作。

叶梓看在眼里，她心思很细，能察觉出小孩情绪的小低落。可她又搞不明白为什么，能是什么呢？

她只当他累了，也对，毕竟替她当了五分钟遮阳板。

“没关系，再休息五分钟吧。”

她揪住裤腿的手还没放开，索性就轻轻地拉两下再松开。

“嘉措，继续躺下吧。”

再次被亲近到的嘉措心情好转，问她。

“那之前说好的五分钟呢？”

叶梓没了嘉措牌遮阳板又加上脸上有些挂不住，直接就翻了个身。

“我耍赖，不行吗？”

字词间是她自己不曾察觉的熟稔。

嘉措捕捉到这丝态度的变化，开心地躺下，没头没脑地问：

“小叶姐姐，我们现在算朋友吗？”

“呃…算啊。”

叶梓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却也按照世故给出标准答案。

“怎么突然这么问？”

“什么？”

小孩没听明白。

叶梓仔细斟酌，词句在舌尖反复地磨，想说又不敢，最后还是聚了一点点勇气，问出问题：

“我是说，你为什么想和我当朋友。”

叶梓至今的人生，从没有人主动想当她的朋友，她以前很多的朋友，男的，女的，比她大的，比她小的，同班的还是不同班的，都等到她微信发出“在”字得到红色小叹号时，消失了。

明明一起说过很多笑话，也一起吃过许多饭，也尽力完成过他们的请求。

她以为，她和他们算是朋友。

眼前的小孩很好，可她也不想自作多情。

就像叶梓不理解嘉措的心态，嘉措也不明白叶梓的问题。

为什么？想和一个人做朋友能有为什么？她笑得好看，她声音好听，她的头发很黑等等等，他只是想和她做朋友，为什么需要为什么？

嘉措心思直白，不懂弯弯绕绕，干脆一股脑把肚子里的话往外吐。

“为什么需要为什么？真的需要的话，我觉得你笑起来很好看，我希望能多看见你笑，如果不是朋友，你就不会对我笑吧，那要是我们是朋友，你就能对我笑，我就能经常看见你的笑……”

小孩逻辑很乱，叶梓在这些笑啊笑的字眼里只抓住一个重点，有些不敢置信的问：

“你，是真心觉得我笑得好看？”

“不是啊……”

叶梓心想，这才对吧，哪会有人认真地说她好看，明明连她妈都不觉得。

“你长得也很好看啊!”

被噎住了。

被夸了。

第一次有人那么真诚地说她好看，不是当着她的爸妈，不是圆滑的客套话。

只是对着她说。

她甚至满头草屑，发型糟糕，面带疲倦。

“嘉……”想回，不知道回什么。

该说“谢谢”吗？她觉得她配不上。

该说“我不是我没有”吗？她又担心小孩以为拒绝他的赞美。

她没经历过现在的情景，她不知道怎么办。

啧，有点烦。

又有点开心。

“小叶姐姐，没人…夸过你好看吗？”

嘉措一副不敢相信的脸。

“对着我说的，你是第一个。”

确实，以往的情况都是不熟的大人打量她一眼，然后握着爸妈的手，看着他们的脸说，

“你们的女儿长得可真漂亮。”

连名字都不记得。

“那你阿爸阿妈呢？阿爸阿妈肯定夸过你吧？”

夸过吗？也许吧，也许在她不记事的时候说过吧。

因为在她的记忆里，一般都是她妈会说：

“她哪里漂亮哦，你家才长得好又听话的，她要是能有你家的一半争气我都省心

了。”

而她爸一般不会出声。

“应该吧，但还是谢谢你，夸了我。”

“本来就好看嘛，笑起来也好好看的。”

小孩大概是听出了叶梓语气中的不信，小声又带点不甘心地反驳。

“好好，我知道了，我相信嘉措的眼光，我很好看的。”

她也不知道她是在自夸还是在哄小孩。

谈话间天上飘来一坨云遮了遮太阳，光线一下暗下来，叶梓看看时间离五分钟又过去了五分钟，就扯扯嘉措的裤腿，让他起身。

“走吧嘉措，过去十分钟啦。”

“哦哦好的。”

小孩麻利地爬起来再次走在她前面为她开路。

下坡的路很陡也更容易脚滑，很危险，整个过程嘉措都不得不分出更多的心思放在她身上，叶梓也不想徒增小孩的风险，听话地尽量贴在山地上一点点往下蹭。

这里的地质还真奇怪，快到底时不见夏草，全都变成了碎石子，坡下是白漆漆的碎石路。

叶梓走最后几步时放松了警惕，脚下一个趔趄，脸朝地上扑。

幸好依旧是嘉措眼疾手快，揽住了她，否则，这张刚被夸完好看的脸指定保不住。

叶梓抓抓脸，再次为自己的大意道谢，小孩摆手，目光却反常地闪躲。

不知在想什么。

又一次被救的叶梓却在想，这小孩，还挺有安全感。

嘉措指着碎石路，说聂扎湖和聂扎神山就在尽头。

碎石路却曲曲折折，两边都有山体遮遮蔽蔽，难看清尽头。

走吧，叶梓想，都已经到这。

小路其实不长，只是两旁峭壁交错，造成路长山深的错觉。

他们大概走了半个小时不到，到了一大片碎石滩，乱石嶙峋。

嘉措说，到了。

叶梓往前望，看见藏在冷冽乱石下的那片蓝色，奶蓝奶蓝的，有点可爱。

站在这看不清全貌，叶梓说走近些。

越是走近却越是觉得这湖可爱。

左右都被蓝得发光的雪山山尖环着，只有正前方变成相对低矮的丘向远处延展。

好像被面对面抱着一样。

现在是下午四点，太阳依旧悬得很高，照得雪山发蓝，湖面更蓝，天也蓝。

蓝到纯净，高湖无风，又静到纯净。

叶梓在她选的摄像地拍完照片，然后蹲下，凝着这片天地相连的蓝色，只能想到虚无。

然后呢？这样就算完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