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层雕凤红楠画舫在升宝楼正前方缓缓停下，两岸烟花顿起，金树银花渲染的夜空璀璨无比。

少倾，烟花冷去，一名身着锦红绣螺纹镶金绸缎长袍，长辫短白须的老者从画舫底层走上来。老者踱步到四位花魁的中间，望着升宝楼以及岸边人头攒动的场景，喜从心来，纵是商场沉浮数十年，此刻也是抑制不住骄傲的笑意。

”诸位，诸位，请静一静。“老者举起手，挥动长袖朝着岸边喊道，中气十足。

老者的声音传来，周边议论声渐渐平息了下来，似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在静等沐春花魁盛会高潮的到来，所有人都感觉的到，这只是爆发前的积蓄。

老者满意的点点头笑着说：“感谢诸位不远万里来参加这一年一度的苏州沐春花魁盛会，老朽乃升宝楼大掌柜赵如新，我代表升宝楼、天心阁、福禄堂、紫韵府四大酒楼欢迎诸位的到来。”

“恰逢当今圣上驻跸苏州，今日不仅有我江南才俊，更有诸位上官大人，想必还有不少人对我苏州沐春花魁盛会只知其名，不知其实，请容我稍作介绍。”赵如新颇为兴奋，灰黄的脸上微微泛红。

“沐春花魁盛会一年一度，由我们四大酒楼轮番主办。”赵如新环视一周，双手微指他旁边的花魁朗声说道：“我们会走访四处，寻访才貌德俱佳的姑娘带到苏州，由大先生授艺、夫子教文传德。最终挑选出四位才貌德最高的姑娘，授以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四美桂冠，如此才算是这沐春花魁。”

赵如新走到抚琴姑娘身旁，微微欠身，双手轻扶道：“这位便是沉鱼，甄蕊姑娘，浙江无锡人，主琴艺。”

甄蕊身着红玫轻纱苏绣丝衣，面有青丝面纱相遮，顺势站起身来朝四周欠身作揖，以示见礼。随后看向赵如新，赵如新微微颔首，示意其坐下。

示意甄蕊坐下后，赵如新走到抚筝的姑娘旁边，说着介绍道：“这位是落雁，宋新萍姑娘，苏州人，主筝艺。”

“这位是闭月，沈诗伊姑娘，沧州人，主琵琶。”

“这位是羞花，宋一一姑娘，杭州人，主琵琶。”

依次介绍过四大花魁，赵如新又踱步到中间，笑着朗声道：“好，四美已向诸位见礼。那赵某就再介绍下这沐春花魁盛会接下来的内容。”

“沐春花魁盛会没有太多花里胡哨，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四位花魁寻一知己！”赵如新清了清嗓子，接着道：“诸位皆是饱读诗书，我苏州亦是文学胜地，诗文骚客数不胜数。而这为花魁寻知己，必离不开诗词歌赋之道。今天的规矩就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四美合奏一曲，此曲乃是四美原创之作，诸位细细品味，将自己心中所品之意写于纸上，交到我升宝楼文渊台，自有夫子审之。曲中之意，说中五分者，可登我升宝楼才俊阁参与花魁竞拍。”

赵如新话音刚落，运河两岸顿时沸腾起来。

“非人哉，这规矩好生可恶！我不识五音，那岂不是没有希望了。”二楼临河窗边，胤禛左侧一桌上坐着三个身着灰蓝绣花绸缎镶金边长衫的青年，手摇乌木青缎画折扇，自然是典型的江南巨贾子弟。说话的是坐在主位，正对着河面的青年。

“哈哈，沈兄莫急，你是第一次来不了解情况。这沐春花魁盛会每年的规则虽有不同，但最终还是看银子的。”桌子右侧青年用扇子点了点主位上的青年笑着说道。

主位上的青年疑惑的看向他的朋友：“这是何意？我答不出曲中意，连登阁机会都没有，又何谈花我这白花花的银子？”

“我与子默兄略懂音律，助你即可。”

两人相视片刻，主位青年才明白其中韵味：“哈哈哈，原来如此，也是，这四大酒楼费尽心力操办这盛会，自然是为了银子。我一人答不出，我等三人还是有机会的。既是如此，又何必弄这一番，真真是附庸风雅，无趣。”

另外一人听罢也开口了：“沈兄此言差矣，若无此番，如何吸引这天下学子尽聚此地？诗词歌赋，是给这些学子留个念想。自古文无第一，今日得以登阁，却苦于囊中羞涩，倘若他日登科及第，位列朝臣，岂不能再回苏州这盛会以弥补当初之遗憾？”

“子墨兄言之有理啊，看这两岸数十家酒肆，当中定有不少当年路经此处，却无缘登船的才俊。特别是此次随同圣上南巡的京官，是要来找回场子呀。沈兄，此次咱们登阁即可，切不可耍性子，非得争一个。”

声音传来，胤禛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不漏痕迹的看了一眼三个青年，心中倒是对客位上的两位青年高看了一些“看来这些富家子弟也并非皆是纨绔之辈。”

任由两岸人员议论了片刻，赵如新走到露台最前方，伸起双手示意道：“好了好了，诸位请安静。四位花魁要开始演奏了，还请认真品鉴，若有感悟立刻写在纸上呈到文渊台，一曲奏罢，诸位有半炷香时间到我升宝楼。”

说罢，赵如新转身看向四位花魁，点头示意其开始演奏。

“噔~”一声铿锵的筝声传来，落雁双手翻飞，一股杀伐之气自筝声中传来，似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旋而，一道温婉琴声响起，似绵绵细雨润入苍茫沙场，将军百战死的落寞之意顿生；筝琴合鸣，百战之将手握长剑，默然回首，思绪已回江南烟雨中的春花秋月。

“锵~”悠然间，琵琶声如一束日光自九天而下，刺破烟雨朦胧之境，琴、筝也转而欢快，仿若已入天堂无忧之境。

此刻，两岸静谧无声，众人似是连呼吸也不敢了，生怕破了这合奏之境。

钱坚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甄蕊，先是眉头微皱，又是嘴角轻扬，似是想起某一趣事。待琴声一起，又面露笑容，冷绷的面庞温柔了些，整个身子也放松下来。

待乐声徐徐停下来，运河四周依然安静，众人仍未从乐曲中醒来。

看着周围看客的状态，赵如新满意的笑了笑，但也不多等。迈步走到画舫一侧铜编钟处，用黑木包灰麻软垫的木锤重重的敲了三下钟。

“当~当~当~”清脆的钟声延运河水飘散开去，惊醒了所有人。

“哈哈哈，诸位，可莫要再沉迷于乐曲了，半炷香已点燃，从曲中听出何意，还请写在纸上。”赵如新手持木锤笑着朗声道。“为了给诸位助兴，赵某还准备了烟火盛宴。”

说完，赵如新朝着升宝楼方向示意了一下。不到片刻，“咻~砰~”声骤起，运河两岸倏忽间烟花四起，漫天烟火映照的整个苏州亮若白昼，似花似锦似春华。

说话间，各酒楼中，店小二快速在每一张桌子上铺好了笔墨纸砚。

胤禛环视四周，人人提笔，人人若有所思，一时竟少有人落笔。朝着钱坚看去，钱坚应是落笔最早之人，挥毫间，半张纸已满。

“还真是有趣，这钱坚怕是早听过此曲。”胤禛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轻松感慨。

“殿下是如何看出钱坚以前听过？”一亲卫有些不解。

胤禛放下茶杯，也提笔写了起来，顺口解释：“从征战沙场到这江南咿呀声，意境杂而不乱，情绪明暗多变，若是第一次听能够如此之快从此曲意境中醒来的人，要么是音律之奇才，要么就是音律之废材。若是奇才，音律之道何苦做漕运那苦差；若是废材，如何能落笔如花。”

亲卫还是有点不解，疑惑的看着胤禛。胤禛用毛笔沾了沾墨，边写边说：“既不是奇才又不是废材，却能如此自然，必有缘由。加上刚刚上楼时，看这钱坚的一举一动，目光皆不离河上画舫，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一个漕运之丁，居然与富商联合争这花魁，自然是与这花魁有着些许渊源。只是，不知是这四美中的哪一位。。。”

“放他娘的烟花，这赵如新 ，非人哉。此律如此好听，我虽不懂音律此次倒也有所感触，正想落笔，这劳什子烟花炮仗扰我心绪，好好的意境全美了。”胤禛话音未落，一旁的桌上坐在主位的青年的声音传来，逗得周围众人皆是一乐。

另一桌身穿暗红丝绣青缎长褂的中年壮汉笑着朝青年喊道：“少年郎，胸无点墨就不要参与了，这四大花魁可不奉无才之人，你可驾驭不了，哈哈哈。”

“妄语，沈某才貌双全，只是不通音律，天生的，写你的文去，瞎接什么话。”沈姓青年也不是蠢人，见中年穿着似乎官宦之家，只是回怼了一句便不再理会。

半炷香在河风的吹拂下，很快燃尽，各酒楼店小二也基本将文帖收集好送往了升宝楼文渊台。再看酒楼处，尚有不少访客愤懑不平，觉着时间太短，写不完自己心中所感。

少顷，一艘小船从升宝楼前码头驶向画舫，一个仆人拿着一个信封登上画舫递给了赵如新。

拆开信封，本次沐春花魁盛会上有资格登阁竞拍的名单已然列出。赵如新看向四周，依次读出了名单上的名字。

钱坚名列第一，胤禛所用化名也在名单之中，而一旁青年也在其中，倒也属幸运，反倒之前出言讥讽的中年无缘登阁。

所谓登阁，既是等登升宝楼的才俊阁。四大酒楼皆有才俊阁，在盛会中获得登阁资格的人，在才俊阁中一睹四大美人的画像。画像每人各有四幅，分别为美人出浴图、梦里摘花图、吟诗研墨图、浣纱戏鱼图。登阁之人可观画像而识其人，若有心动之人，在文帖上写上四美之冠名，随上自己愿意付出的金额。如此这般，才进入竞价环节，这就是沐春花魁盛会著名的未见其人、先付万金。

“恭喜钱兄啊，没想到钱兄不仅文笔斐然，这音律之道也是颇有研究啊。”周老板见第一个喊出来的名字就是钱坚，有些惊讶，也隐隐猜出一些什么来：“这盛会登阁名单虽明面上说无有高低之分，但众人皆知，这名称第一号往往是最符合四美自己所述的意境。看来，钱兄是有备而来啊。哈哈。”

钱坚摆了摆手，为周老板续上一杯茶笑着说：“周老板说笑了，我的目的您也清楚，不做好准备岂不是白白错过。”抬起头，看向画舫，眼中闪过一丝恍惚。“更何况，这次，不能错过。”

“甄蕊，我做到了，我来了，等着我！”钱坚不动声色的握紧了拳头，心中暗道。

说话间 ，赵如新已经将名单上名字读完了：“恭喜读到名字的各位，你们已经获得了参与最终四美花魁的竞拍的资格。按照规矩，请各位移步至我升宝楼的才俊阁吧，赵某在此恭候最终四位才俊登这画舫。其他朋友们也不用离开，接下来，四美会各自奏上一曲，还有我升宝楼精心准备的歌舞表演，为诸位带来一场音乐盛宴！请观看。”

赵如新话音刚落，运河两岸顿时人声鼎沸。议论声、音乐声、喝酒声、嬉闹声此起彼伏，竞拍四美毕竟是世家子弟、富商巨贾们才有资格参与的，接下来的表演才是运河两岸普通人们最好的消遣。若非沐春花魁盛会，看一场这般规格的演出，靠着日常苦工可挣不来这些钱。

“上去吧，周老板。”钱坚站起身，喊了一下周老板便转身朝着升宝楼三层的阁楼走去，那是才俊阁的位置。

“我们也走吧。”胤禛仰头喝完手中的茶，也站起来，带着亲卫走向才俊阁。

再看升宝楼楼下，人也是越聚越多，从其他酒楼赶来参与竞拍的人纷至沓来。每个拥有竞拍资格的人，可以带两人登阁，带的随从多的都留在了升宝楼的一层和二层，片刻间已是拥挤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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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千年大运河，养育一代又一代运河两岸的人，而最能代表大运河文化印记的就是以运河为生的漕帮群体，他们生活在底层，为了生活抱团求生，漕帮史，也是求生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