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宾馆吃过自助早餐，朱子顺，薛哥便被陈老板带到了昨天停车的民居门口。

朱子顺没猜错，这栋民居里面就是陈老板的工厂所在地。

一进大门，是一个天井式的院落；院中堆满了昨天刚卸下的“华丽”面料。进到正房，拥挤地摆放着几排脚踏缝纫机。

看起来年龄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脑袋贴着机器面板，手脚并用。尽管房顶上一台老吊扇“哗啦哗啦”的转着，不少人额头都在滴答着汗珠。

里屋是裁剪工位，一个带着老花镜，脖子上挂着皮尺的老头，在一块长板上，用滑石标注着面料的尺寸。

旁边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妇，像是在给成衣钉扣子，见到来人瞟了一眼，又赶劲低下脑袋，做起了手里的活儿。

天井的一侧有七八阶木楼梯，上去后便是朱老板的办公室。屋内只有一位眉清目秀，二十出头的女孩，坐在办公桌后面，不紧不慢的扇着散出香味的纸扇。

陈老板介绍道：“这是我的财务，小钱。”

被称作小钱的姑娘脸上泛出红晕，没开口只是和朱子顺，薛哥点了下头，便匆匆离开了。

“怎么样，看了我的工厂有什么感想？”陈老板请他俩坐下，掏出两根“中华”烟递了过来。

“就这些工人吗？”朱子顺参观后，特别不解“你怎么订了那么多面料？加工得过来吗？”

“朱经理还是国营工厂的眼光？”陈老板乐了“我这里没有工作八小时，没有休息日一说，全是计件来算工钱。只要有活，让他们做通宵都没问题。”

“她们工资高吧？”薛哥对此很感兴趣。

“钉扣子的女人你们见到了，她们钉一个五分钱。”

“这……”朱子顺知道，薛哥想说没说出口的话“这陈老板也太黑了吧！”

“我跟你们讲，整个我们这边用工都是这个价。这些女人家里农活忙完了，都很乐意来厂里做工，赚些零用钱。”陈老板解释道“我这里比别的厂更容易招人，中午管饭，她们很开心的。”

“可工人再怎么加班，你订了那么多的货，到了季节怎么算你也做不出来啊？”朱子顺把话题拉回来。

“这个镇里的女人都有加工服装的手艺，‘华丽’大批货到了，往各家一分很容易的。”

这种企业模式，朱子顺闻所未闻。如果当地所谓工厂都是如此，要开发这里的市场，恐怕门都不好找，他心里打起打鼓来。

“薛队长下午就要往回赶，我们早点儿去吃饭吧。”陈老板站起身“想吃什么？今天换一家吃点儿新鲜的，给薛队长饯行。”

“就在工厂吃吧！”朱子顺抢在薛哥回答前，说“陈老板来我们公司不是也在食堂吃吗？”

“是是是，家里的饭吃起来更舒服。”薛哥虽说嘴上顺应着，但能看出来有些遗憾。

“那听你们的。”说完，陈老板隔着窗户朝楼下叫了一声。

跑上楼的是小钱姑娘，陈老板，小钱两个人始终用朱子顺，一句都听不懂的当地方言说着什么。

从陈老板的表情看，不像是对手下发号施令的样子。两个人交集的眼神里，透着说不出来的一种微妙。

“你只有她一个财务？”等小钱下楼后，朱子顺朝陈老板问道。

“我这工厂不比你们大公司，没那么多部门。工厂就是家，老板什么都管。”陈老板手指着楼下说“我老婆给工人做饭，干些杂七杂八的事。这会儿，她应该街上买菜回来了。”

闲聊中，朱子顺得知这所工厂，其实叫作坊更合适，是陈老板租下的。他老家在镇下面的村子里，两个上学的孩子还在老家，由爷爷，奶奶带着。

“该去见见嫂子。”薛哥想得总是更周到。

陈老板这才带着朱子顺，薛哥下了楼。从堆着面料的缝隙中绕过，来到了被挡住视线的厨房。

一个系着大蓝布围裙的中年妇女，正在案板上切着菜。旁边像是昨天带路的两个老男人，嘴里叼着烟，也在锅台前忙碌着。

陈老板朝里面喊了一声，中年妇女答应着，放下菜刀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走了过来。

“这是我老婆阿花。这是朱经理，薛队长。”陈老板给双方做着介绍。

朱子顺，薛哥都上前叫了声“嫂子。”陈老板的老婆阿花脸上堆着憨憨的笑容，只是连连点着头。

“不知嫂子今天做什么好吃的？”朱子顺有些好奇，上前一步看了一眼，菜盆里是切好的雪里红，小青菜。

“她不会说普通话，听也听不大懂。”陈老板显然不想久留，推了朱子顺，薛哥一把“走，我们还是上楼喝茶去。”

中午开饭的时候，小钱姑娘先后端上来几盘荤素搭配的菜肴；朱子顺一看便知，这是陈老板让小钱去饭馆单点来的。

“怎么会让朱经理，薛队长吃下面的饭菜。你们不习惯的。”不得不说，陈老板待客确实有道。

除了陈老板，小钱姑娘也很自然的坐了下来，同他们一齐用餐。朱子顺想起身，要下楼请老板娘阿花。陈老板拦住了她“你嫂子怕见生人，她在下面和工人们一齐吃更踏实。”

薛哥喜欢跟女孩子聊天，转头笑着问小钱姑娘：“小钱是学财务的？专科毕业的吧？”

小钱姑娘端着饭碗，只摇头不说话。还是陈老板替她做了回答：“她是我这厂子里文化程度最高的，高中毕业。我老婆只会写自己的名字，我呢，念了三年小学跟文盲也差不多。”

“当老板会赚钱不需要什么文凭。”薛哥这话一方面是活跃气氛，另一方面也是他真实的认知。

薛哥下午就要返程，不能喝酒，这顿午饭吃的很快。小钱姑娘最早放下碗筷，一屁股坐到了一边的旧沙发上，拿起一本杂志看了起来。

看着满桌用过的碗，盘朱子顺站起，想收拾一下拿到厨房。陈老板赶忙摆手，冲着楼下又大叫一声。这一句朱子顺听懂了，叫的是他老婆“阿花”。

老板娘阿花一溜小跑的跑上来，嘴角还沾着米粒；脸上依然挂着憨厚的笑容。

阿花跑上跑下几回，把当成餐桌的写字台收拾得干干净净。这期间，小钱姑娘始终把头埋在杂志里。眼皮都没抬一下。

薛哥临行前，把朱子顺叫到一旁，以老大哥的口吻叮嘱道：“池副总让你开发这里的市场，但别忘了陶总对陈老板可高看一眼，千万千万别把关系搞僵了。”

“我知道该怎么做。”朱子顺嘴里虽然这么说，其实心里一点谱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