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池副总坚持己见，决定参加首届“哈交会”。

池副总点了朱子顺的名和他一同去参会，理由可笑又蹩脚，说他大专毕业懂英语，工作起来方便。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明镜似的，只不过没人说破就是了。

小范是陶总从毛纺厂带来的人，崔明则是股东崔董事的公子。朱子顺应聘“华丽”时，面试官就是池副总。无形中他把朱子顺当成了自己的“子弟兵”。

去哈尔滨的火车上，池副总几乎和朱子顺聊了一路。出了公司门，池副总更像一个敦厚的兄长，给了朱子顺很多人生启迪，并反复强调“公司要不断发展，市场开发起来后，经营部人员还得进一步充实。”

“不用多久，我需要提拔一个值得信任的经营部部长，配合我的工作。懂吗？朱子！”池副总眯着双眼，两只手狠压了一下朱子顺的肩膀。

“我明白，池总。您放心，您指哪儿我打哪儿，没有二话。”

朱子顺的回答，让池副总笑出了声。

首届“哈交会”很红火，来宾都是操着俄语的“苏联人”。“华丽”订的展位位置不错，可几天下来，这些老外客户来到他们展台前，轻描淡写扫一眼后，抬脚就走。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更别说前来询价，坐下来洽谈了。

池副总变得焦躁起来，坐在会客桌前，摆弄着发不出去，还是满满一盒的名片，自言自语：“我就纳闷了，这么好的产品怎么会没人要呢？”

朱子顺跑去了组委会，想请教一下，自家公司的展位门可罗雀，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组委会人员只一句话，便点醒了他：你们的产品不对路啊，你看俄罗斯人穿的都是真正的动物皮草，他们那里没人对人造毛皮感兴趣。

剩下的展会时间，池副总和朱子顺完全成了看客，两个人对此次会展的成果，已经彻底绝望了。

就在撤展的前一天，正准备打包收拾样品的朱子顺，发现两位衣着光鲜的女士一直在展台前，对他们的展品指指点点，相互在商量着什么。

郁闷了快一周的池副总，见有客户对公司产品饶有兴趣，忙起身递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名片，把二位女士请到了展台内。

“您好池总！”走在前面年纪稍轻一点儿的女士，认真地看了一眼名片，随手打开背着的坤包，掏出自己的名片，双手分别递到了池副总，朱子顺面前，并做了自我介绍“我是方丹时装公司，李洁。”

朱子顺注意到自称李洁的女士，名片上印着公司总经理的职务。

这位李总身穿一件藏蓝色西装，白衬衫衣领翻在西服外，上面两个纽扣松开着；脸上涂抹着厚厚的脂粉，与脖子以下肤色反差很大。

李总谈吐落落大方，发音吐字又给人“酥酥”的感觉。她先介绍了身边比她年龄稍长些的女士，称她为公司负责边贸的办事处高主任。

来了客户，又是两个女客户，池副总双眼眯缝着，脸上一直堆着笑，赶紧招呼朱子顺倒水，搬两把椅子让二位落座。

那位李总把椅子朝池副总身边拉得靠近了一些，手指向已经空荡荡的展台问道：“池总，这次展会收获不小吧？”

“还好，还好。签了不少合同。”池副总看了一眼朱子顺，尴尬地笑了笑。

“看来，池总的公司也没余量供应客户了”李总像老外一样耸耸肩，两手一摊，做了一个无奈的肢体动作。

李总的话说得虽有些隐晦，池副总还是敏锐的察觉到李总，高主任的来意。忙说道：“我们公司的产能很大，满足客户需求没问题，没问题。”

“真的吗？”听了池副总的回答，李总像换了一个人，从一个矜持的公司老总，转瞬变成了好像得到了生日礼物的小女生，拍起了手“本来我俩不抱什么希望，看来真的找对人了，有缘，真有缘呢！”

说罢，李总示意高主任打开她的皮包，拿出一大摞合同，和池副总攀谈起来。

她说，她们这家方丹时装公司，已经深耕“苏联”市场多年。此次“哈交会”接的订单大大超乎了她们的预期。

李总说，并不是我的公司生产能力跟不上，主要是服装所需的面料，尤其是人造毛皮太紧俏，以至于不得不推掉好多大客户的订单。即使这样，人造毛皮面料的缺口，还是一个大问题。

“你们如果有需要，我们可以满足，多少都可以。”池总赶忙要把刚打好的样品包打开，却被李总拦了下来。

“华丽的产品花色，质量我们都清楚。下一步如果合作，唯一要谈的是价格，我们采购的量可不是小数。”

“当然，当然。可以谈。”池副总诚意十足。

此时，李总抬腕看了眼手表，站了起来：“不好意思，我还约了个老毛子客户，你们先把价格商量一下，咱们再约时间吧。”

“晚上怎么样？请李总，高主任吃个饭。”池副总跟着起身，伸出双臂生怕放跑了这两位难得有心的客户。

“可以呀，不过我来做东。”

池副总和朱子顺是组委会统一安排的食宿，在一所大学的招待所。晚上既然定下请客户吃饭，池副总倒犯了难，招待所大食堂显然不是个合适的场所。他和朱子顺又都是头一回来哈尔滨，一下子说不出请客的地点。

李总很善解人意，先开了口：“我们住的马迭尔宾馆附近有家西餐厅，还不错。咱们就晚上七点在那里见，好吗？”

“可以，可以。晚上七点不见不散。”池副总赶忙连声附和着。

送走两位女客户，池副总已经按捺不住了，跟朱子顺一挥手：“撤了，回去好好准备晚上的洽谈。”

回到招待所，两个人到公共淋浴间，痛痛快快的冲洗了一番。池副总换了件衬衣，梳妆镜前往头上将发胶喷了小半管，直言后悔只带了一条领带。

他让朱子顺别忘了带上合同，公章，不停地在房间内来回踱步，思忖着具体一些细节。

路线朱子顺已经问了前台服务员，马迭尔宾馆在中央大街中间，欧式四层建筑气派，豪华，不用打听路人，一眼就能看见。西餐厅就在宾馆街角处，很好找。

池副总把自己的想法说给朱子顺：“今晚赴约不能去太早，显得咱们太主动。老话说，上赶不是买卖。迟到又显得没有礼貌，我们掐着点准时到就可以。”

窝在展厅整整一周时间，两个人提前了一个多钟头，难得轻松地心情，顺路逛逛哈尔滨最著名的中央大街。池副总是个博学的人，边走边给朱子顺介绍起有关这条老街的一些典故。

来到马迭尔宾馆楼下，池副总发出感慨：“李总，高主任住在这么高档的地方，可见她们的企业实力不一般啊！”

看着表针不差分毫，两个人按计划准点走进了西餐厅。没等领位员上前询问，李总，高主任已经快步迎上前来，热情招呼着池副总和朱子顺，看情形早已等候多时了。

池副总表现得既得体，又大度；点餐，酒水都礼让给了两位女士做主。客气推辞一番后，李总说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看来池总和我一样，每天和客户吃饭都成了负担。我就随意点几样好了。”

李总显然是这家店的常客，合上菜单，随口便跟服务员把四个人的餐前小点，主菜说了一遍。服务员问：“酒水要什么？”李总笑着对池副总说：“我也不征求池总的意见了，XO先开一瓶。”

朱子顺此时很替池副总捏把汗，临来前，两个人曾考虑过高档西餐厅价格不菲，把回程买车票的钱都全部带来了，以备不需。

可李总要的这一瓶XO，市场没有一个统一价，店家真的狮子大开口，堂堂合资企业老总面子可就栽大了。

池副总还是很沉着，并没有流露出一丝窘迫。服务员将酒杯斟满后，他便站起身，第一句祝酒词便直奔主题：“李总，高主任，有幸和二位女企业家在哈尔滨结识，希望我们合作愉快！成功！”

李总的回敬已经改了称呼，更显得亲热：“小妹我只有这么个小企业，生意先放一边，能交到外资大公司的池总，朱经理这样的朋友，这回哈交会算是值了。小妹我先干为敬！”

酒过三巡后，大家都少了拘谨。话题也渐渐地转向了，池副总最关心的业务上来。

朱子顺心里有个疑问，但还是用请教的语气问道：“组委会人说，老毛子那边不认人造毛皮，李总的公司怎么会签那么多，这种面料的订单？”

李总把刚端起的酒杯放下，表情中透着不屑：“那些坐办公室的人，就是井里的蛤蟆，他们说得都是老黄历了。”

她从自己的企业，是最早一批开展边贸说起，几乎如相声贯口一般，把苏联从东部的海参崴，一直到西边的基辅，各大城市不歇气地数落个遍。听得出，这些年她们的公司生意几乎遍布了半个苏联。

说到人造毛皮面料，李总的说法更让人信服。她说：“那边现在的这代年轻人，不同于老一辈，更喜欢追求时尚，我们设计，生产的人造毛皮服装每年都有新款推出，价格又比动物皮草便宜多了。朱经理你说，有没有市场啊？”

李总的这番话，让池副总听得入迷，不住地点头道：“这才是做市场，懂市场的人，市场的信息不是在家凭空想象出来的。”

“你们打算订多少面料？”池副总还是心情迫切。

“价格合适的话，先发两个集装箱。不知道你们公司是不是有现货。我们的订单都很急。”

池副总看了朱子顺一眼，掩饰不住欣喜，忙说：“供货没问题。价格在我的权限内，给李总最优惠的。”

两个老总借着酒劲，都表现出豪爽的一面。数量，价格，铁路运输方式诸多细节很快谈得差不多了。

在关键的结款条款上，双方出现了分歧。李总提出货到验收后付款，池副总摇头，朱子顺把已经拿出来的合同章又收了回去。

李总见状没有一丝失望情绪表露出来，而是站起身将瓶中酒给池副总，朱子顺和自己的杯中一一斟满。

“理解池总，朱经理，以后有大把机会合作。买卖不成仁义在。”然后李总转身对高主任低声说“还得麻烦你家老爷子，请他帮忙联系一下通化厂于厂长，给咱们救个急吧。”

池副总此时很矛盾，很纠结。失去了这个客户等于说“哈交会”空手而归，回到公司面子很难看；若答应先货后款，风险又明摆在那里。而李总无意中提到的高主任老爷子，让池副总产生了好奇心。

“高主任父亲是？”

“哦，是我们县的老县长。不遇到急茬儿，我们一般不麻烦他老人家。”

池副总对政府人员有强烈的信任和好感，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对李总道：“合同我带回去，请示一下我们老总，咱们再往下进行怎么样？”

“好啊！那小妹我就等池总的好消息喽。”李总一仰脖，把杯子倒扣，滴酒不剩。

池副总招手示意服务员，从西装内口袋里掏出来皮甲，准备买单。李总一下子扑了上去，抓住池副总的手，嗔怪说：“说好了我做东，又没几个钱，高主任已经买过单了。池总再这么客气，小妹不要跟你合作了。”

池副总喝酒不上脸，李总的举动让他满脸变得通红。连连说：“这怎么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