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树沟的女人(秀秀铁庆小说)免费阅读

五嫂子是个守寡十几年的老妇了,在梨树沟她是被嫌人的。从她无论见谁她都爱叨咕自家烂事,从几十年前刚嫁过来做媳妇儿时,她就叨叨她婆婆。如今,她叨咕的是她的儿媳妇。都别人不好,不对。她受着不公,叨在最后还得抹眼泪儿。就这样,大家就不爱跟她说话儿了。

她穿着暗棕色棉袄,脖子上系着绿色毛线头巾,脸是深褐色的,毛躁的花白头发剪到脖根儿处用小黑卡子卡在耳后,地道的农村老太太,早年一个她女人当两个状劳力使,过度劳作让她走起路来腿看着硬生生地踉跄,她只比秀秀大几岁而已,看着却长了一个辈分。

五嫂子是个刚强的女人,虽然命孬早年她并不服软,一个人拉扯俩儿子黑介干白日做的刨种着十几亩地,终于扒拉着俩儿子都成家她才缓出一口气来端起架子当起了老佛爷,谁知两个媳妇都跟自己不睦,眼瞅着孙子都老大了,她越发像个多余的老狗没人爱搭理,强硬的人不怕打骂却怕被冷落。近两年儿时间她从里到外彻底软下来了,暗褐色的脸上常带着凄哀的神色,浑浊的眼里常含着一泡泡的泪。

五嫂子和秀秀同是嫁入老秦家儿这个本镇的大家族,丈夫不在后和秀秀有来往走动的只有这个本家老嫂子。不说别人,秀秀的亲小叔子、小姑子都在秦毅走后和她断了来往,更不要说别的族亲了!亲姑姑和叔叔只和秀秀闺女小芃偶有关心问候,自哥哥走后就当秀秀不存在的。

说起来,好像五嫂子比秀秀在家族里有份量的,毕竟她有两个儿子、三个孙子,虽说她很是不招人待见,但看在后辈儿孙的面儿上定有族里晚辈结伴去给送她过三节的礼。

过三节意思是在春节、端午节、中秋节时晚辈带礼品看望长辈的仪式。梨花沟地处大山沟,闭塞的年月长,所以老礼节延承地很完整。

秀秀只有一个闺女,且族人们好像断定她会出门子改嫁人的。

“咋个样儿?”五嫂子堆起暧昧的笑来问。秀秀苦笑了下答对一句:“咋个说呢”就垂下头叹口气没再说。瞅她那样子,五嫂子便知道这次相看对象不甚中意,长吁一口气坐在门口的老木靠椅上。

两人沉默了一会子,五嫂子开口说道:“趁着年轻能走一步还是走一步儿,你五老哥走的时候咱比你小上好几岁呢,那时年轻还有个模样,给咱保媒的真不老少,可咱要强啊,愣是不吐口儿”说到这,五嫂子露出些许悲怆的神色,接着声音有些颤了道“两个狼崽子都扒扯着给娶了媳妇,现如今...”

眼见她又要哭了,秀秀心里一阵厌烦为了阻止她打断道:“嫂子说的可是呢,我这次去也是听了嫂子劝的。哪有正可齐儿一见就合适呢。不急,赶上茬儿咱还去看呢”。

抢着说话也挡不了五嫂子泪的还是淌下来了,她续又道:“你有闺女到底贴心些,这点比我强,可是闺女嫁了人也由不得自身啊”,秀秀只得敷衍着劝了劝她。

两人有絮叨一会儿,五嫂子又劝了她一阵儿早找人儿的话儿才走。

五嫂子一套套苦瓜儿般的话令秀秀心里很不得劲儿,她知道五嫂子的孬日子一多半儿是自己作闹的。现如今婆当婆可不是早年间的太上老君了,大媳妇刚进门时她就甩脸子摆谱儿成天介让人家伺候,大儿媳妇是老实人不多言语,过没多久大儿子儿媳就外出打工了,两三年才回来一次。二儿子媳妇厉害进门后她还照样甩片汤话,没两回二儿媳就嘴对牙的和她顶上了,最后两婆媳支着架子开打要挠脸了,被村里人拉开后,五嫂子一屁墩儿坐地上哭天抢地,老书记秀秀她爸的调停下把大儿子叫回来分了家,从那后,五嫂子就消停多了自个单过了,一个人烧火做饭吃,每家轮住一年。五嫂子虽然看着孤凄,但村里都派她的不是——拉扯大了儿子也不能说儿媳妇进门就欠你一百吊钱吧,那是她做人不明白。

没过两天,盛大哥就打来电话问秀秀的时间请她看电影。秀秀挺痛快就答应了,不是别的在家着实闷的慌,她想还想日子有变化。

县城一家古老的电影院里,一排排粗粝的有些年头儿老硬木椅,诺大的放映厅只十几个人,秀秀和老盛坐在后排靠中间的位置。

荧幕上放的是一部都市家庭喜剧片,著名的笑星演的,底下看的人不时发出笑声。

黑黢黢的大厅里,秀秀认真的看着电影,电影幕布的光照在她的脸上,侧脸挺好看。老盛没怎么看电影,他不时侧头看看她,心痒痒地想抓她的手,这是从老盛近两天设计的浪漫情节之一。这次约她没想到的顺利给了他极大鼓励。可是从一见面就觉得她态度有些懒洋洋的,不甚说话,感觉不如上次在饭馆儿时微笑看他说话时认真,他又有点虚了。暗中思虑一阵儿,他终于放弃了,“不能冒失,她既然都来了,何必急于此”——他在心里给自己说道。

看完电影出来快中午11点了,老盛提议去饭馆吃饭,秀秀表示还不太饿。于是俩人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了一阵儿,这天太阳不大,窸窸窣窣的小北风吹起来有点冷了,这时节搞对象不适合压马路,他心里咂么着,突然一拍大腿好灵光闪现一样道:“干脆买菜上家去做饭吧,手艺给你称称看。哈!我做的鱼那帮老伙伴儿们都称赞着呢”。

秀秀本也是无可无不可的,便跟着老盛去买菜了。到了菜场,几个相熟的买菜小贩眼见老盛带着个女伴来——且一观俩人的动作神态便知大概,大家暧昧的笑着格外热络的招呼着。老盛像个打了胜仗的大公鸡得意地带着秀秀在菜场转了一圈,买了几样青菜,最后带着去鱼摊儿挑了一条粉色的大鱼,是叫做红石斑的。鱼摊儿老板笑道:“今早新拉到的鱼。特等大叔过来拿呢”“诺!这条最好了,又大又欢实儿,哈,给别人还怕做不好糟蹋好料呢,就留给盛大叔”。

盛老头听他一口一个大叔的喊,窘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这鱼老板也五十多了,平时被叫大叔老盛觉得是自个社会地位使然,今天当着秀秀被叫竟然这样刺耳。但他知道介个人是故意当着秀秀奉承的,虽不开心也不好发作,于是端着架子用老干部的语气语调指挥他把鱼收拾的很干净。

回家的路上,老盛两手提着所有食材走的有点喘吁,各色蔬菜和鱼东西并不少,秀秀两次认真表示自己也愿意分担,老盛都非常坚持的拒绝了,他固执地维持着自己的风度,秀秀只得作罢心想到家帮忙收拾吧。

透明袋的红斑鱼虽已开膛破肚,嘴巴仍一张一合的,瞪着惊恐的眼珠看着这对似熟非亲的男女。

老盛家是一老单位的家属院,院里一排排五层俄式红转楼,楼间密布高大的梧桐树,环境很是雅静清幽,地面水泥地张牙舞爪着斑驳裂缝,地面打扫的十分干净,偶有两弯枯叶随风翻滚更添冬天的寂寥,这样环境显示着住在这里的人都是有一定身份的。

“唉呀呀!!赶快进来吧,啊,哈,哈哈哈哈!”热络地招呼声确保感觉整栋楼都能听到,老盛热情的把秀秀让了进去。

“我一个人住,屋子有点乱,哈哈哈”,到家后,老盛仿佛疲惫一扫而光,先把秀秀推到客厅,旋即又自己关在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