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宫内，太上皇一袭明黄色的龙袍站在窗格前逗鸟，那是只极美的鸟儿，浑身雪蓝色的羽毛，翅膀上星星点珍珠般的白色斑点，更难得的是它叫声婉转动听，性情温顺又极难在北方养活，所以在达官贵人中间十分受欢迎。

太上皇手持一支翠绿的柳条，饶有兴趣的逗弄着，瞧着头发花白，但胜在精神头十分不错，一双丹凤眼锐利逼人，哪里有什么噩梦缠身，不过只是为了堵住朝臣悠悠众口的搪塞之词罢了。

“怎么样？那丫头撑住了没？”太上皇语气轻快，看不出阴郁之色。

苏公公手持拂尘立在后面，毕恭毕敬道：“奴才一早去看了，还没醒，按照您的吩咐并未叫太医前去照料，只是昨日受刑时喂了公主一颗金花丸。”

又逗弄了一会儿鸟儿，满意的听着它清脆的叫声太上皇才收手，抬眸望着窗外灿烂的阳光照射在琉璃瓦上折射出耀眼的金辉，饶有深意道：“这丫头是个有趣的，就是心气太高，原本还想着如何搓磨搓磨她，如今正是个机会。”

苏公公是太上皇心腹，从太上皇还是少年时就在跟前伺候了，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也知道不少宫中辛秘，太上皇兴起时也会和苏公公商讨一二。

瞧出今日太上皇心情不错的，苏公公心里松了口气，含笑着接过话茬：“毕竟还是个女儿家，这么做是不是有些着急了？”

话音刚落太上皇脸色微变，苏公公识趣的闭上嘴悻悻的赏了自己一嘴巴：“奴才多嘴，奴才该死！”心里暗暗则责骂自己，暗自揣摩帝王心事乃是大忌，自己在宫里待了这些年不该犯这种糊涂的。

太上皇轻飘飘的看了眼他，后者战战兢兢退了两步，好在太上皇今日并不想在这些事情上浪费时间，回身继续逗弄着笼中鸟儿吩咐道：“去太医院找宋太医，传孤旨意不必手下留情，让这丫头多吃点苦头。”

“是。”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苏公公的背后已经冷汗涔涔，被这初春的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抬头看了眼头顶暖烘烘的太阳，不禁替元意之捏了把汗，能从太上皇手里熬下来的人不多，不死也得生生掉下半层皮。

这皇家，究竟还是太无情了。

灿烂的阳光把大殿照射的金碧辉煌，金丝香炉里缓缓升起袅袅青烟，诺大的乾坤殿里氤氲着奢华的檀香龙涎。太上皇手中动作不停，一下一下逗弄着鸟儿，鸟儿清脆婉转的叫声让他的心情得到了莫大的愉悦。“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骗子也敢在孤的地盘撒野，如今正好让你吃吃苦头。”说着手上力度加重，困在笼中的小鸟发出受惊的鸣叫。

苏公公带着宋太医，遵照太上皇的旨意来探望昏迷不醒的元意之。

此番元意之收的伤很重，醒来时脑子一片迷糊不知何年何月，直到苏公公唤了自己数声她才反应过来。

“殿下？可还有其他地方不适？”

元意之稍稍挪动身体，却痛的直呼出声：“啊……”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在叫嚣着，仿佛有人在一片一片剐着她的肉，额头沁出冷汗。

见到元意之这样苏公公皱了皱眉头，这些天他一直守在旁边看得可是清楚，尊着太上皇的吩咐不敢给元意之用上好的金创药，而是等着伤口流脓后用刀片生生刮下来然后再敷上并极草，如此反复让人受尽折磨。

那疼痛的感觉实在让人刻骨铭心，元意之不敢随意乱动，只好维持着僵硬的姿势回话：“意之好多了，多谢皇祖父出手相救。”苏公公是太上皇身边的人，连元亨帝在他面前也要恭敬三分，更何况人微言轻的自己。元意之不敢在他面前拿乔托大，态度毕恭毕敬。

这态度苏公公是满意的，这也证明元意之是个聪明人，如此他也愿意多提点两句：“你也不要怨太上皇对你太狠心，好歹他老人家和如今圣上是亲父子，总不该闹的太难看才是，何况天家的一言一行可是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的。”苏公公说这番话时满脸慈爱，笑的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元意之哪儿会不明白？想来若不是受刑前苏公公的那颗药丸，怕也挺不过金羽卫手下的二十大板，太上皇如此行事不过是为了报复自己当日对他所做的，想着她便也释然了，艰难的扯出一个微笑：“意之给苏公公和宋太医添麻烦了。”

“既然殿下醒了，那杂家就带着宋太医先退下了，太上皇那边还等着杂家回话呢。”苏公公也不做过多停留，带着宋太医去乾坤殿回禀。出了大门，宋太医才战战兢兢的揩着额头的汗，小心翼翼的问：“如今该用哪种治法？”

苏公公回头睨了他一眼：“自然是能让公主赶紧好起来的治法。怎么？这也要杂家手把手教宋太医不成？”

宋太医是最近提拔起来的新人，在苏公公面前面皮还是薄了点，只是这轻轻敲打的一句就让他冷汗淋漓。也不怪他胆小，在这深宫里当差谁不是随时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把小命弄丢了，到时候别说荣华富贵了兴许连个好名声都捞不着。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大殿，元意之瘫软在床榻之上，任由疼痛啃噬自己的意志。她没忘自己的目的，她想要活着走出这片吃人的坟墓。四周的摆设无比高贵典雅，仿佛在昭示这间屋子的主人无比尊贵的身份，只有元意之知道在这光鲜亮丽之下暗藏腐朽。

这一夜，大雨。元意之面色潮红高烧不退，乾坤殿的门槛都快被太医院踏烂了，元意之在太上皇面前长眼的消息也不径而飞。

这一夜，注定是不平凡的一晚。

俪云宫内七公主元灵之一身轻薄的纱衣，泫然若泣的依偎在明德皇后的怀里：“母后，元意之怎么突然得了皇祖父的宠爱？她夺了儿臣心上人还妄想分走父皇的宠爱，儿臣不依！”她是明德皇后膝下唯一的公主，神似明德皇后年轻时的模样，恰好明德皇后和元亨帝是少年夫妻，所以尽管元亨帝膝下儿女众多，也十分宠爱这个元灵之。

看着小女儿心碎的模样，明德皇后的心也跟着揪成一团，轻声安抚道：“不过是个流着外族血的丫头而已，你可是母后和陛下的孩子，继承的可是最纯正高贵的血统何苦要与她争论高低，白白轻贱自己？”明德皇后出身显贵和当年还是皇子的元亨帝也极为登对，二人也是带着些年少爱恋结为夫妻，在明德皇后心里是极为瞧不上元意之的，不仅仅是因为她是陛下与其他女人生下的孩子更是因为她的母亲不过是低贱的蛮族女子。

“可是儿臣不甘心！她元意之有什么好的，不过就是靠着些难登大雅之堂的巫术吗？依儿臣看皇祖父之所以会生病就是那妖女提前预谋好的！”元灵之气鼓鼓的叫嚣，从小她就是那个被娇惯的那个，要什么她没有？就是那个元意之抢走了谢辞哥哥！想到这儿元灵之怒气上涌，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恶毒词汇都按到元意之身上。

“好了好了，我的小祖宗！”明德皇后坐镇中宫多年从未耍手段整治哪位嫔妃，她性子温婉也是如今元亨帝子嗣绵长的重要原因之一。如今她听的自己悉心教导的女儿口出狂言，无奈的捏紧眉心：“你贵为公主怎能像市坊粗人一般言辞粗鄙呢？宫规礼教都学到哪儿去了？”

一向对自己百依百顺的母后突然对训斥自己，元灵之道心上再添一道创伤，她做双手捧心状，眼底蓄满泪水：“如今连母后都变了么？你们果真都不爱灵儿了！”袖子一甩，径直跑了出去。

明德皇后看着娇俏的身影远去，罕见的没有出声挽留，她纤细苍白的手紧紧捏住眉心：“春芽，你跟着公主殿下，莫让她再出什么乱子。”

“奴婢遵命。”一道碧色身影追随着元灵之而去。

直到哭闹的声音渐远伺候在明德皇后身边的婢子才连忙上来扶住她，一脸焦急的询问：“娘娘，您无碍吧？要不婢子还是去太医院请个御医过来瞧瞧？”

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明德皇后才支起身子，脸上飞上几多奇异的 红晕，在苍白的脸颊上显得格外怪异。

明德皇后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歪歪斜斜的靠在软塌上：“若要让前朝那群大臣知道恐怕这后宫的天就要乱了。今时不同往日，本宫已经不在年少貌美，陛下的心也渐渐不在本宫这里了。本宫膝下只有灵儿一个女儿，若是那帮大臣知道本宫命不久矣定要联合上奏废后，若到那时本宫的灵儿又该何处？”

这番话像一把刀子一下下戳在连翘身上，话虽残酷却是现实。

“您与皇上夫妻数十载，皇上他不会不念旧情的。”这话说出来怕是连翘自己的不信，只是希望能宽娘娘的心，好叫她多撑上几日。

明德皇后苦笑着摇摇头，抬眸看着窗外的虚空，仿佛只要这样一直看就能看到宫墙外的世界。

“自古薄情是帝王，本宫已经不念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