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盘踞了夫子街大半的谢府灯火通明，远远望去像盘踞在天子脚下的一条巨龙。丫鬟仆妇裙摆轻摇行走在各处，没有一点声音，谢家百年书香世家，素有清名。

“谢辞你把清影交出来！”东苑传来一声清亮的女音，来人贵不可言，一路阻拦的人更是急的满头大汗。

元意之一身靛蓝色的轻衣，发髻略显凌乱，红肿着一双眼睛，脸上还残留着泪珠。

“公主殿下，世子正与萧公子在书房议事不便打扰！”影子从暗处闪了出来，挥退了阻拦元意之的一众奴仆，抱剑守在门口。

此时元意之正满腔怒火，哪儿管自己是不是来者的对手，提剑劈头盖脸乱砍，声音嘶哑的怒吼：“我不管！让他出来，若是今天他敢缩在房间当缩头乌龟，我就把这院子砍个干净！”元意之甚少如此行事，她自知自己讨人嫌，在谢府从未端着公主的架子。

影子一身灰色劲装，他躲闪着元意之手中的剑，游刃有余之下仍将院门守得滴水不漏。

愈是这样元意之心头更是愤恨难消，如此便可随意轻视他人生命了吗？清影有什么错，不过走错地方而以至于干净杀绝吗？元意之一股恨意直冲大脑，逼红了双眼，手中的剑越发失了章法。

“闹够了没有。”谢辞无意掺和这件事，所以一直躲在房间里和萧见月喝茶，听着院外动静越来越大才不得不出面。

萧见月用折扇遮住自己半张脸，躲在谢辞身后眯着眼打量满身狼狈的元意之。

被好友撞见这么狼狈的一面，谢辞的脸色瞧着也不是多痛快：“你在我谢府舞刀弄剑之前可有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莫说我，你连我院子外守门的小厮都打不过，何必自找苦吃？”谢辞看的清楚元意之双手鲜红，浑身上下更是狼狈不堪，刚才与影子较量多半吃亏的是她自己。

二人距离较远，但元意之隔着水雾似乎也能清楚的看见谢辞眼底的厌恶，一颗心顿时沉入冰窖，眼泪不受控制的划过脸颊，双手颤抖的举起剑对准谢辞，满脸决绝与失望：“你恨我便恨我，为何要对我身边的人下手？你到底把清影关在哪儿了？”

萧见月满脸看热闹的神情，贱兮兮的凑到谢辞耳边：“不是吧兄弟，你什么时候这么不择手段了？”

冷冷扫了他一眼，萧见月立马识相的闭嘴。谢辞一身紫色华服愈发衬的风姿俊秀，他轻睨了一眼影子微微皱眉，他方才从苏宅回来，对详情并不了解。

影子很快闪到谢辞身边，附上他的耳旁低语道：“是公主身边的人误入了禁地，被守在哪儿的兄弟打伤了，现在被关在暗室。”

元意之悲愤不已，她拿剑怒视着谢辞，突然发怒。

“谢辞，我要你偿命！！！”

“阿辞！”一旁看热闹的萧见月惊得瞳孔骤缩，不是传言元意之爱惨了谢辞吗？怎地这会儿又兵戎相见？

院子里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谁也没想到元意之真的会对世子出手。

谢辞眼里冰冻了三分，他冷眼看着满脸悲痛欲绝的元意之，心里一阵恍惚，犹记的他那时不过才六岁，一夜之间父母双亡，那时的他也是这样一幅表情吧。

不过片刻的失神却让元意之有机可乘，再抬头俊秀的脸上赫然多了一道惨红的伤疤。显然元意之也没想到自己真的能伤到谢辞，脸上残留着震惊，但仍艰难的保持着自尊。

谢辞看着指尖淡淡的血迹，眉头紧蹙，看不出悲喜。

“阿辞？“萧见月忧心的唤了一句，害怕他一下子失控杀了人，眼前这人可不是说能杀就可以杀的。

“影子。”出乎预料，谢辞似乎并未动怒：“带公主去暗室吧。”谢辞身上肃杀的凌厉被暖黄的烛光吹淡不少，他玉身长立，似乎人间一切事都无法沾染他半分。

听到谢辞松口，元意之又惊又喜，手一抖，剑掉在了地上。

瞥了眼孤零零躺在地上的铁剑，谢辞缓缓开口：“萧见月你也跟着去，看还有没有救。”

暗室中十分阴冷黑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冰冷的地面赫然躺着浑身血迹的清影，这一幕刺痛了元意之的心，饶是见过不少尸体的萧见月也颤巍巍举起袖子遮挡视线。

“清影！！！”元意之跪倒在清影身边，将遍地凌伤的人揽进怀里，哭的撕心裂肺：”清影，你看看我，我来接你回家了！”清影的脸上毫无血色整个人毫无生气，这让元意之心中的恐惧更深一分，更是泪流不止。

谢辞远远站在门口，冷漠的看着眼前发生的这幕，清冷的眸子里沾不上喜怒。

清影强留这一口气就是为了再见一面元意之，听到元意之声嘶力竭的哭喊，她恢复了一丝清明：“殿下······”

见怀中人清醒，元意之十分欣喜：“清影，你没事吧？你千万不要吓我！”

清影强挤出一个笑容，殊不知在元意之看来更是让她难过。

“殿下千万不要为我难过，对清影来说是解脱，奴婢终于可以追随姑娘的脚步去了，就是可怜了殿下您。”她颤抖的伸出手想要抚摸上元意之的脸颊，可残存的力气却无法支撑。因为虚弱，清影说话断断续续，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腰上的都伤口，一句话下来后背已经是冷汗淋漓。

元意之看的十分心疼，眼泪蓄满了眼眶，她想要安慰清影却颤抖着不敢下手，生怕弄疼了她。

“姑姑你别说话了，我给你拿药去，给你敷药！”元意之慌不择乱的起身，她害怕的全身颤抖。

经过谢辞的时他一把拉住元意之，眸子里还是一片清澈：“没用的，多说两句话吧。”他一向不会安慰人，此刻说出的话更让听者不免觉得满是嘲讽。

元意之扭头瞪着他，眼底是深深的悲愤，她用力想要挣脱谢辞的桎梏：“你懂什么？我母亲留给我的药，能白骨生肌，我就不信治不好清影！！！”赤着脚拿出自己的药箱，翻找着百花膏，边找边喃喃自语：“百花膏，很好的药！母亲说，能白骨化肤，很了不得的药！”

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仿佛一下一下敲击在谢辞的心上落下一道伤疤。谢辞躲避着元意之的目光，强制将元意之带回到清影的身边，让她看着已经强弩之末的清影：“萧见月你告诉她！告诉公主，地上这个人还能不能救活！”

萧见月正愁要怎么开溜呢，冷不丁听见自己的名字，吓得一个激灵.原本还想整理整理措辞，奈何谢辞眼神胁迫下只能一五一十说实话：“启禀殿下，她失血太多，伤口有如此之多，能活到此刻完全是意志力使然，纵使大罗金仙下凡也无能为力。‘’

心中犹存的幻想被人毫不犹豫的打破，元意仿佛失去了最后的力气跪坐在清影身边哭的难以自已，清影十分艰难的药箱乱的一塌糊涂却怎么也找不到百花膏，清影看着也十分心疼。强制拉过元意之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传递自己最后的余热：“明月奴乖，奴婢姑姑疼的厉害，给奴婢你给姑姑唱个曲子吧。”

元意之哭的更厉害了，她看着从小照顾自己长大的清影心里第一次充满了害怕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无力回天了，以前住在宫内她也未曾收到什么天大的委屈，一切都有清影周旋，生平第一次她后悔嫁给谢辞了。她用左手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哭道：“都怪我，怪我糊涂，害了姑姑！”

清影清秀的脸上浮起慈爱，她每说一句话脸就白一寸怜惜的将元意之抱在怀里，慈爱的哄着她：“不怪公主明月奴，奴婢姑姑看着公主明月奴开心还来不及呢！奴婢给姑姑唱个曲子吧，姑姑好累啊，好想回家看看好累，想睡一会儿。”清影眼底升起一片向往，自从二十年前来了中原她便一直留在这儿，再也没回去过家乡。

元意之不敢挣扎，怕弄疼了清影，乖乖的缩在怀里点头，强忍下哽咽，眼泪将一张素净的脸洗的清亮。：“好。”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强忍着忍着眼泪唱完一曲，元意之抬头看着清影，清影也正低头仔细打量看着元意之：“让姑姑再看一眼，让奴婢记得更牢一点去了地府也好跟主子说的详细些再看一眼……”

“姑姑！”元意之痛哭，握住清影滑落的手，哭的肝肠寸断。

清影走了，世上最后一个叫她明月奴的人也没有了，元意之的世界彻底崩塌了，再也没人纵容自己的胡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