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灯光(张文平小说)免费阅读

人们常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老师们都说,开学第一天也有七件事:扫教室,发新书,收学费,排座位,调整班委会,还要带领学生们去操场拔草,当然了,最重要的是要给学生上好笼头。

打扫教室这件事,向来是不用老师费心的。和城里的孩子不一样,农村的孩子一出生就是在劳动的环境中长大的,他们勤劳的父母身体力行、言传身教,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孩子们也大都勤快朴实,眼里总是有活儿。

不少学生到校是非常早的,树上的鸟儿刚刚醒过来,叽叽喳喳在树枝上跳来跳去,好多学生就已经相伴着往学校走,他们也像树上的小鸟一样,一边叽叽喳喳,一边跳来跳去,三跳两跳,就进了教室了。

他们看到课桌上、窗台上到处积满了厚厚灰尘,谁也不说一句话,有几个人就去教室后面的“卫生角”拿上水桶去抬水。自来水在学校食堂门口,有一根水管、两个水龙头,同学们很有秩序地排成长长的一队,一个一个上去接水。

水抬回来了,有人把水泼到地上,地上便荡起阵阵微尘。清泠泠的水一下一下洒向课桌底下,桌椅腿也不知道躲一躲,都被淋得湿漉漉的。

渐渐地,学生越来越多,不用哪个人发号施令,就有人去“卫生角”拿上笤帚,拿上簸箕,拿上抹布,扫地的扫地,抹桌子的抹桌子,擦玻璃的擦玻璃,不一会儿的功夫,灰蒙蒙了整整一个暑期的教室立刻变得窗明几净,重新焕发了生机。

不等尘埃落定,学生们便一个个坐在上学期的位置上,许多墨黑的头颅在那里晃来晃去,一眼望过去,这些黑头颅就像一颗颗墨蝌蚪,在池塘里快乐地游摆着。

老师进了教室,学生们抬起头,一双双清澈的眼睛、明亮的眼睛、羞怯的眼睛、喜悦的眼睛。又一个学期了,两个月不见,许多学生明显个子高多了,一个一个地窜上来了,位置就得重新排啦。女生要移到教室的前排来,男生们要往后移,成绩好的,要跟成绩差的同桌,还要尽量让男生与女生混着坐,因为他们都长大了。

刚刚从小学升入初中的,要按个头高矮来排座位,尽量还让他们跟原来的小学同学同桌,这样的话,他们就不会因为刚刚融入一个新的集体而感到孤独。不过,这个不用担心的,孩子们天生自来熟,用不了三天,不管来自哪个村,很快就都成为好朋友了。

整整一个暑假,操场上、小路边各种各样的野草四处疯长,长得蓬头乱发的,像一个玩疯了的学生。九月开学,学生们都要穿戴得齐齐整整的,精神抖擞来迎接他们崭新的校园生活,当然他们也忘不了给操场理理发,给小路整整容,所以开学第一天,学生们最重要的功课便是劳动:拔草。

这个事情也不用老师安排,学生们到校时都会自动带上除草工具,比如铁铲,铁锹,铁锄,簸箕,箩筐。这些农民的孩子比谁都清楚,庄稼地里的杂草一天不锄都不行,何况疯长了整整一个暑期的杂草呢。

比较长的草,学生们就用手拔,比较短的草,则用工具来除。这里雨水少,草根扎得很深很牢,学生用带来的小铲锹费很大劲儿,老半天才能铲掉,学生不怕这些,他们有的是力气。

拔出的草一堆又一堆,校园里四处弥漫着涩涩的青草味。几个学生抱着草从教室门前跑过,一阵幽幽的草香味扑鼻而来。

家慧禁不住有点陶醉,有点微醺,草怎么这样香啊,香得让人心里像风中的草一样不停地颤抖。

教室里的青草味更浓,拔过青草后的学生都变成了一棵棵青草,他们的手指尖上全是绿色的草汁,他们的身上有一股新鲜的泥腥味,他们的鞋上裤腿上沾满了清晨的露水。

老师们在青草、泥土和晨露的气息中,给学生们发新书,崭新的课本像一盘盘向日葵,孩子们的笑脸就是一轮早晨的太阳。

这群快乐的孩子啊,他们捧着刚发的新书,一边笑着,一边闹着,一边兴奋地喊着:“书好香啊!”

书怎么能不香呢?青草,泥土,晨露、书本,快乐的孩子,每一样都是馨香四溢。

书而有香,心中有梦。在墨香四溢的新教科书的引导下,家慧写下了第一份备课笔记。

比备课顶要紧的一件事情,一是收学杂费,现在这个事情校长最着急了,拖得时间长了,校长要在会上点名批评的,这是老师们告诉家慧的。

老师们说,学杂费收不起来,粉笔啦,蜡纸啦,印试卷的粉连纸啦,还有老师们要报销的差旅费啦,都会成为让校长头疼的大问题,校长一头疼,老师们就会挨批评。

老师们说,要赶紧把新的班委会选出来,最好让学生自己去选,自己选出来的班干部,在学生中最有威信,以后班上有什么事情,甚至收缴学费这样的事情,也可以放心地交给班委会去做。

老师们还说,农村的孩子野,野了整整一个暑期了,心里长满了野草。要赶快给这群野马上好笼头,把学生疯了整整一个暑期的心收回来,让他们踏踏实实地坐在教室里。

家慧问当老师还要注意些什么,一个老教师说,看见别的老师打学生时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就行。

家慧颇觉诧异:“不是明文规定,不许体罚学生吗?”

老教师说:“那个不叫体罚,那个叫教育。”

老教师又说“咱们乡不大,也就13个村子,一万来口人。只要是念过书的,都是咱们的学生。在咱们学校里,很多教师都与村里人有亲戚关系。师生关系加上亲戚关系,这关系就不一般了。”

“关系不一般,就可以打学生?”家慧不解地问。

老教师避而不答,轻轻地吸了一口旱烟,吐出来,然后悠悠地说:“哪个父母不打自己的孩子呢。”

家慧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再一想,觉得还是不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