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槐次日不是被六点半的闹钟吵醒的，而是被趴在他床边叽里呱啦吵个不停的方榆给硬生生闹醒的。

方槐起床气重，平时方榆在他起床后半小时都是能躲多远躲多远。今早不知是怎么的，任凭方槐抓起枕头扔他也不为所动，还化实体抓着方槐的胳膊摇个不停，颇有不把他弄醒不罢休的架势在。

方槐忍无可忍，一个挺身，抬腿踢了床边的方榆一脚。方榆反应迅速，在方槐踢过来那一瞬间撤回实体，使得对方一脚踢空。趁方槐缓冲期间，他抱住方槐的小腿，扯着嗓子大叫。

“槐哥，今晚的任务你不要去！很危险的！”

“什么危不危险？我做这行的，一句危险不去了，谁来保护人民安全？”

方槐听着那尖叫便脑门发疼，长腿一扭挣开了方榆。他下床去洗手间洗漱，方榆又跟进来，坐在马桶盖上念叨。

“不是啊，我昨晚偷偷去看了一下那个藏品馆的资料。槐哥，很吓人的，资料说歹徒想偷的是那个铜羊摆饰。”

“我看过资料，我知道歹徒目标是什么。”方榆拧干毛巾擦脸，不屑一顾，“这么多警察，我倒是想知道歹徒要用什么手段偷。”

“那不重要啦槐哥！重点是铜羊摆饰，据说是什么神明的本体来的，一直守护供奉它的人！”方槐不紧不慢的态度反倒叫方榆更着急了，身体一闪，闪现到方槐面前，拦住他离开洗手间的去路，“我们方家自古以来就喜欢和鬼玩的，你要是和神明接触，不知道会被怎么惩罚！神明斩妖除魔是天命，我们和神明是敌人！”

方槐肚子饿得要紧，一大早的又莫名奇妙听方榆吵嚷了一大轮，说不烦躁是不可能的。面对自家生前死后都胆小怕事的怂逼弟弟，方槐叉起了腰。

“那怎么了？你怕什么？因为你现在是鬼，所以你怕神明？”方槐说出这话，只觉荒谬可笑，“人有善恶，鬼亦如此。斩妖除魔对付的也是有害的，关你什么事？”

“可是……”

“可是什么？我跟你说，谁敢动你一根毫毛，我管他是神是妖，绝不手软。”

方槐推开怂弟弟，去厨房用开水煮了昨天买回来的咸肉粽和豆沙粽，煮好后分别放到两个盘子里。他把自己的咸肉粽放到餐桌上，豆沙粽则放在了拜祭故人的灵位上。

他双手合十向灵位上方父方母的黑白照片拜了三下，顺便摆正方榆歪掉的照片，才回到餐桌前坐下。方榆坐到对面，此时他面前已多了一份煮好的豆沙粽，他拿起筷子，等方槐开始吃以后才挖了一点来吃。

心诚则灵。给予故人的祭品放到他们的灵位或照片前，只要他们还残存于世间，必定能收到。看着对面吃豆沙粽吃得不亦乐乎的方榆，方槐大清早起来的一肚子气去得七七八八，他对着方榆，总是气不起来。

“阿榆，不用担心。再说今晚很多兄弟陪我一起，我们什么也没做，不会得罪神明的。”他用筷子分开咸肉粽，捣烂软烂的五花肉埋入糯米里，“为了你的安全起见，你晚上老实点，别跟过来了，知道吗？”

方榆瘪瘪嘴，脑袋委屈地垂落下来：“我怕槐哥出事……”

方槐嗤笑一声，满不在乎地夹起一点粽子放进嘴里：“死了更好。方家只剩我一个没死，倒不如早日解脱，过来陪你们。”

“槐哥！你不要这样想，很痛苦的！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们一样看得到神神鬼鬼，而且心愿未了还一直会留在这里……”方榆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抽泣起来，缩起手拿袖子擦眼角溢出的泪水。

方槐真是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又说错话戳中了方榆的痛点。方榆年纪轻轻成了孤魂野鬼，他一个活在世上的人，怎能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怀着内疚和亏欠，方槐打开大众点评找了家最近评价很高的蛋糕店，找出菜单推给方榆看：“局里的女孩子推荐的店，有没有想吃的？等我结束工作，去买给你尝尝。”

“哇真的吗！那……那我要这个，草莓芝士蛋糕！还有还有……”方榆眼睛瞬间亮了，拎过手机噼里啪啦报了一大堆想尝试的食物。方槐默默记下，同时在内心感叹，方榆果然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他欠方榆太多，若不是他不细心，方榆应该现在还在世上活蹦乱跳的。虽说他性子倔强，话不愿直说，但方榆那些大大小小的愿望，他都尽力满足。毕竟那场大火过后，他就只剩下方榆了。

他就是不想方榆担心才故意瞒着他。他也清楚，世代与妖魔鬼怪打交道的方家，与斩妖除魔的神明们是敌人。可他现在的身份是个人民警察，人民有诉求，不允许他用家族做借口逃避。

早餐在方槐飘远的思绪中迎来结束。他收拾好自己的包，再三叮嘱方榆不要乱跑，得到对方的肯定答复后放心出门。

看守藏品馆的人员分了两批，24小时不间断留在藏品馆各个角落，盯紧各出入口以及馆内情况。方槐的班次从今天傍晚六点开始，他和同事们一起检查好装备的情况，穿上防弹衣准备前往藏品馆。

在七座SUV里等了一阵，不见同事开车，方槐不禁疑惑。他们出任务甚少全员上车后还拖时间的，看车里坐了6个人，除了他坐的中排只有他一个，看守的同事都来齐了，为什么还不开车？

他正想开口问，离他较远的车门被拉开，一个长相斯文的年轻男人坐上了中排，毫不客气地系上安全带，还向其他人问好：“来晚了一些，带点必需品。很抱歉，下次请各位吃下午茶。”

开车的同事翻了个露骨的白眼，踩下油门驶离市局停车场。

SUV驶出停车场回到马路，外头天色已晚，沿路路灯全数启动，暖橙色的灯光映照入车窗里，照亮了整个车厢。方槐隐隐约约听到身后三个同事在窃窃私语，话语间的鄙夷和尖酸刻薄实在是明显。而这些不客气的议论，似乎全是指向他身旁那位斯文男子的。

“李队怎么会允许司徒讯过来？他一个神棍，跑来守什么藏品馆啊？”

“好像说是觉得那边有‘脏东西’，死皮赖脸非要来的吧。”

“局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这种奇怪的队伍？之前那个处理怪事的就算了，这神棍队伍又是搞什么的？不觉得重复了吗？”

“嘘，我听说司徒讯家里有关系的。不然就他，能进市局工作？”

方槐素来对他人有什么家庭背景，平时做什么不感兴趣。听他们提起‘脏东西’，想起家里那位调皮的鬼弟弟，按耐不住好奇心，转头瞥了身侧承受着流言蜚语的年轻警员一眼。

“哦，你是方sir对吧？方sir年轻有为，正义感强，久仰大名。”

男子在他看过去的下一秒就转头过来，伸出手跟他打招呼。他微微上挑的瑞凤眼衬得挂在脸上的笑容优雅且富有气质，光是看着这温文尔雅的年轻男人，方槐着实是很难将他和‘神棍’联系到一起。

“我叫司徒讯，通讯的讯。”

方槐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握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方槐，槐树的槐。之前的行动不见司徒sir，今天怎么申请过来了？”

“哦，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主要是为了那个铜羊摆饰。”

司徒讯收回手后，方槐发现自己掌心多了一个黄色的护身符，红褐色的鬼画符与外面买到的好像不太一样。他握紧拳头藏起那个护身符，装作毫不知情地问。

“铜羊摆饰怎么了？我听说很名贵。”

“我不关注它名不名贵，我只在意那个摆饰里面，是不是真的有所谓的神明。”司徒讯翘起腿靠在椅背上，弯起眼睛笑着说，“毕竟涉及神神鬼鬼，我作为队长不能坐视不管。不知方sir比起刑侦队的工作，会不会更适合我们队伍？”

后座三人分明在偷听他们的对话，司徒讯此言激发了他们的怒火，然而尚未来得及开口，方槐便摇头拒绝了他：“多谢司徒sir抬举。不过请允许我拒绝，我只是个普通人，不懂风水的东西。”

司徒讯倒也没有纠缠不放，只是摊摊手，满脸惋惜：“是吗？那不强求了，我们回归今晚的任务，好好保护铜羊摆饰吧。”

“司徒sir能理解，真是太好了。”

“别这么快下定论。今晚需不需要用到那方面的东西，还不好说。”

“……我希望不用。”

方槐视线不再停留在司徒讯身上，低头调试蓝牙耳机是否有任何故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