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河香出嫁了，才十八岁，大家都觉得太可惜了。金花一家知道是自家惹的祸，都感到十分内疚。

金花想起河香的奶奶经常给他们讲的她出嫁的过程。

马河香的奶奶是平阳市城郊的人，家里很穷。十五岁那年的一天早上，她领着一群孩子去打枣，她在树上打着，比她小的一群孩子在下面拾着，她每打一棍子孩子们就赶紧去树下哄抢。正玩得高兴，她娘喊她回家。

河香奶奶嘟囔着嘴跟着娘回到家里，见院门外有一辆马车，进到院子里又看见有几个陌生人在打量着她。

河香奶奶满腹狐疑地走进屋子，她娘让她赶紧换新衣服，说给她找了一家好婆家。她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嫁到了这个山沟里……

河花的爷爷比河花的奶奶大二十几岁。金花想：这祖孙俩都够可怜的。

金花家从此跟马贵家成了愁人，马贵家的人一见到金花家的人就“呸呸”吐唾沫。金花娘说：“咱家理亏，任何人见了他家人都要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啊！”

银成说：“祸是大哥金成惹的，让我们替他负责，这是哪里的道理！”

金花娘说：“是咱家惹的祸，就得咱们承担，你哥走了，这黑锅就得咱们背着！”

金花娘的性格就是以德服人，对于金花那天让银成樱花去舅舅家搬救兵的事，她埋怨了好几天。她一厢情愿地认为，如果不是表哥们来了惹恼了马贵，说不定河香的孩子还能留着。

金花娘一再告诫张德山和孩子们，这件事不能写信告诉金成。他们从小就在一起，感情那么深，就金成那暴脾气，听说后到天边也得把河花找回来。他要一回来就成了逃兵，前程就毁完了。

金花姐妹实在受不了马贵家的白眼。金花想，这么不声不响的，也不是个办法，再说了万一有人生病了不找马贵看病找谁呀？淑梅他爹在城里工作，有什么急病去找他一下子也来不了啊。

秋假马上就要开学了，金花想在开学前一定要把这件事解决了。

马河花的奶奶天天都在桥上坐着，天热了就坐在树荫下，天冷了就坐在太阳地下，就是冬天也披着河花爷爷遗留下来皮袄在桥上坐着晒太阳。

河花在家的时候很体贴奶奶，半晌总会给奶奶端一杯水让她喝。河花娘总嫌她好吃懒做，可河花奶奶总是说：“俺儿子挣来钱了就是让娘享福的！”

河花奶奶四十多岁就不下地干活儿了。后来河花爷爷去世了，马贵又是个大孝子，他也不让母亲干重活儿。河花娘说起婆婆恨得牙根痒痒，但有马贵给母亲撑腰她也无可奈何。

这天秋高气爽，伙伴们都割草去了。山里人收完秋就趁着还不到刨红薯的时候赶紧去地里割草，储备牲口冬天吃的草料。

金花没有去割草，她偷偷留在家里，想要观察一下桥上的这位马家的老太君的动向。

金花上到运喜家的平房顶上，他们家的五间房子有四间是平房，就过道上的一间是二层，也只有三面墙，朝平房的一面没有墙。张运喜在平房上养了好多兔子。金花一上去，把兔子们吓得纷纷往二层房下面的窝里跑。

金花弯着腰偷偷从运喜垒的防止兔子跳下去的矮墙缝里往外瞧，只见马老太君坐在桥上抹眼泪。她今年七十多岁了，满头白发，穿着干干净净的田径蓝洋布偏襟衬杉，黑色裤子，小脚上穿着黑色的尖头鞋，白色的袜子看着很显眼。她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用网兜住。她腿脚不灵便，往哪走都拄着一根拐杖。

她是个很讲究很干净的老婆婆。她耳朵上的银耳坠在阳光的照耀下看着很扎眼，她每天都把自己精心打扮一番，戴上全首饰坐在桥上，跟身旁的人对南来北往的人评头论足。

现在大家都很忙，河花也出嫁了，家里就剩下了她一个人，左邻右舍也没人陪着她闲聊天。她只好独自坐在桥上抹眼泪。

金花看了一会儿，又弯着腰偷偷地从平房顶上下来。她打开南屋的门，把桌子上的茶缸刷得干干净净。

她看钟表到了十点钟的时候，就和了一缸子糖水，小心翼翼地端着往外走。

她家的大街门不大，跟屋门一样大小，门是木头做的，门槛也跟屋门口的一样。

金花慢慢地把街门打开，见对面的河花奶奶眼睛一亮，她看了看金花，继而又沮丧地把头扭到一边。

金花一边往外走一边笑着大声说：“奶奶，您是不是渴了，我给您送水来了。”

河花奶奶跟河花娘的关系不是太好，河花的父亲马贵又天天忙着，河平天天在外野跑着玩，以前河花没出嫁时就她还体贴奶奶。

河花出嫁后，老太太跟前没有了知疼知痒的人，着实病了一段时间。现在马老太太大病初愈，又能坐在桥上看风景了。

她一听金花叫她奶奶，心里感觉一股暖流涌来，她以为是河花在叫她。一看是金花，就又低下了头，老太太对金花一家也是充满了仇恨的。

金花见马老太太态度比以前柔和了许多，心里就有了底。她加快步子走到老太太跟前，说：“奶奶，您喝了吧，我是专门给您和的糖水。”

马老太太听进话这么一说，抬头看了看她，说：“唉，可怜我家河花嫁那么远，回家一回不容易了。”

金花说：“奶奶，河花姐姐出嫁是迟早的事，她出嫁了，还有我和樱花、宝花呢！以后我们给您端水喝。”

河花奶奶好久没有听到过这么暖心的话了。老太太态度本就没有多么坚决，是河花娘一再给家里开家庭会议让大伙儿见了金花家人都仇视他们的。

在老太太心里，女人只要一辈子不愁吃喝，嫁到哪儿都一样，男人大了知道疼媳妇。她没出嫁前是一个穷人家的野丫头，一出嫁就掉进了幸福窝，被河花爷爷宠了一辈子，啥活儿也舍不得让她干。

马老太太的女儿——河花的姑姑也是嫁了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有钱人走了。不过女儿的命没有母亲好，她刚嫁过去，家里就衰败了。

河花那婆家，是河花的姑姑在河花十六岁时就看中的，是河花一直不愿意才拖到今年的。男人今年四十八岁了，丧偶，没儿没女，在城里的一家公司做老板，让马家高兴的是——他一点都不介意河花怀孕了。

虽然国家提倡晚婚晚育了，但是马老太太她们还是封建思想很严重的。在马家人心里，闺女嫁出去只要婆家有钱就不会受罪，感情是次要的。

其实河花一怀孕，她对自己婚姻大事的主动权就没有了，马家人跟金花家闹只是为了出一口气。

这其中的内幕金花家是一点都不知道，他们仍一如既往地内疚着。

金花见马老太太态度缓和了下来，就把水递给她，坐到她身边像河花那样帮她揉肩、捶腿。马老太太觉得河花又回来了。

马老太太对金花说：“金花呀，以后别上学了，像你河花姐那样嫁个有钱婆家走了算了。”

金花听马老太太这么一说，心里想：原来河花姐出嫁她不伤心呀。

但是金花嘴里却说：“奶奶，我没有您和河花姐那么好的福气，我就是受苦的命。”

马老太太最喜欢别人这样夸她命好了。想想河花又像她一样嫁了个有钱婆家走了，她心里跟灌了蜜似的。此时在马老太太心里对河花的思念已经没有了，满脑子是对河花未来幸福生活的憧憬。

在金花这里，马老太太找回了自己的存在感，开心地跟金花攀谈着。

金花暗自高兴——她找到了跟马家缓和关系的突破口。

中午，金花在家里做了扁豆角捞面条。她跟银成、樱花和宝花使眼色，她们俩就端着碗跟着她走到屋里吃饭。

大家坐在凳子上一边吃饭一边听金花描述跟马老太太上午的“交锋”。金花说：“我觉得马老太太对河花出嫁这件事是很赞成的，她生病主要是对河花的思念造成的——她说起河花的婚事眉飞色舞的。”

银成说：“干嘛不跟咱爹咱娘说一说呢？害得咱家天天吃他们的白眼。”

樱花说：“别跟他们说了，咱娘奉行的是以德服人，说了她会以为我们是侮辱马家，还得挨一顿吵。”

宝花说：“依我说就去揭穿他们！”

金花说：“谁也不要乱来，咱们跟马家是以和为贵。老太太为河花的事不太难过，就说明马贵也不怎么难过。河花娘那脾气咱们还不知道，就爱无事生非，好显摆显摆他们马家在村上的重要性。咱们先把马老太太的心暖过来，再一步步感化马家。”

从此，金花姊妹轮换着给马老太太端水喝。金花、银成去外面上学走了，樱花和宝花一放学回来就帮老太太捶腿揉肩。

马贵看在眼里，也慢慢消除了对张家的仇恨，后来在河花娘跟前竟然夸起了张家的孩子，河花娘慢慢地也不再仇恨张家了。

两家虽然和好如初了，但是金成给家里来信一直打听河花的情况，这可怎么想向他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