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呜呜地刮着，还下起了蒙蒙细雨。这群山里人带着满满的失落感，一步一步蹒跚地往回走着。虽然天气不好，但他们仗着身体结实，人又多，就继续往前走着。大家翻山遇上这样的天气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无论天气多么恶劣，他们都能摸索着回到家。

大南岭无可奈何地伸展着它的臂膀，迎接着这群疲惫不堪的人。

这群山里的壮汉子谁也没有意识到今天自己身穿单衣，体力已经严重透支，没有了跟大自然抗衡的能力了。

他们走着走着，忽然狂风大作，雨越下越大，雨中还夹杂着冰凌子，打得人睁不开眼睛。谁也没有带雨具，刚才还能硬撑着往前走，现在一下大雨一点也看不清路了。

此时，有些人已经到了山顶，而有些人才到了半山腰。

大家惊慌失措，手脚都冻得不听使唤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大家坚定着一个信念：一定要活着走下大南岭。

张德山牙齿冻得咯咯作响，他和张群山已经快要走到山顶了，他紧紧地拉着张群山往山上走，生怕他一蹲下来就永远起不来了。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是张德山的邻居尚美森、尚美林弟兄两个，弟弟尚美林腿摔伤了，哥哥搀扶着他艰难地走着。

刘家弟兄五个人已经相互搀扶着走上了山顶，他们中午到一个表亲戚家吃饭了，可能体力稍好一点。张德山想喊他们帮一下忙，但是喊了两声他们没有听见，张德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张群山实在走不动了，他一边打哆嗦，一边说：“德山兄弟，你丢下我吧，我不行了。你家里有老婆孩子，把命丢在这儿了他们怎么办？”

张德山艰难地说：“群山哥，我无论如何得把你拉回家。你打了一辈子仗，立下那么多战功，不能把命留在这儿。”说完蹲下来背着他一步一挨拼命地登上了山顶。

山顶的风更大了。忽然，尚美林脚下一滑，不知滚到哪里去了。尚美森撕心裂肺地喊着弟弟的名字，但是没有一丝回音，只有狂风在嘶吼着，大雨夹杂着冰凌子在他的脸上疯狂地肆虐……

张德山呜呜地哭着，他对尚美森说：“老弟，咱们走吧，现在能保住一个是一个。”

天已经黑了，张德山和尚美森把肩上的垫子拴在屁股上，张德山用胳膊夹着张群山，他们坐在地上往山下挪，只要有一息尚存，他们就不能坐以待毙。

半山腰里，张林山已经冻得迈不开步子了，他拉着女儿杏花说：“杏花儿，咱们往山下走，晚上住到你表姨家里。”杏花就搀着父亲艰难地往回去的路上走。

一见他们要回去，有好些人也掉头往回走。

又一阵狂风吹来，雨里夹杂着的冻雨打到人脸上像刀割一样。杏花儿和父亲失散了，晕倒在路边。

张林山大声呼喊着杏花的名字，但是大家只顾着逃生，谁也没有看见她在哪儿。忽然，他一脚踩空，跌倒在一块地里不省人事。

村民们一个个相继倒下。张永堂站在高处流着泪向大家喊道：“谁如果能走到山下，让山下的人赶紧去乡里求救，就说山上有不少人……”张永堂话没说完，就滚落到一块地里昏死过去。

有些人强撑着到了山脚下的青龙村，村民们一听说山上冻死人了，就赶紧跑到乡里求救。

乡里的值班人员一听，马上通知广播站播音员在广播里发通知，号召山脚下的村民和乡高中的师生去山上搜救。

大家一听说山上冻死了人，都热血沸腾地上山搜救。他们不顾天气恶劣，有的披着雨衣，有的蒙着破塑料布，纷纷跑步上山。这群落难的人被一个个抬下了山。

大部分人都被抬到了青龙乡高中，食堂里的一锅热饭还没有吃，师生们就上山救人了。

这时候，大家都打来了稀饭，耐心地往冻得昏迷的人嘴里灌。被青龙乡高中抬回来的十几个人全都苏醒了过来，村委委员张永堂也在这里。

有些被农户搜救到家里的人也是被灌热汤救醒的。

张永堂的远房侄女儿被一个年轻人救到家中，他的母亲脱了衣服用胸口暖着姑娘的胸口，硬是把姑娘暖了过来。姑娘为了报答他们的恩情，就嫁给了这个青年。

跟着马平和马贵的五个人全部被送进了医院。当时马平还有一些意识，他告诉搜救的人一定把他们弟兄两个送到乡卫生院，跟他们一起的就都被送到了那里。

卫生院值班的人一看抬来了这么多病人，态度很不好，说：“医生已经下班了，值班医生也不在，你们别往这里抬啊！”

搜救的人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也是听到乡里的通知才把他们救下来的，你们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怎么也得把人留下呀！”

那人说：“说得好听，这么多人，医药费让谁出呀？”

搜救人员说：“先把人救醒了再说，人家家里人明天肯定会拿着钱过来接人的。这里还有一个人是你们医院的熟人名叫马平的。”

那人一听，冷冷地说：“先放这儿吧，别往里边走啊！”说完就进去了。

他们谁也体会不到这些人究竟与大自然经历了怎样的抗争，他们求生的欲望在这些不负责任的医护人员眼里变得一文不值。

这五个人被放到医院的过道里，穿堂风呼呼地吹来，这些人刚才还偶尔能听到一声呻吟，现在没有了一点声音。

过了好长时间，值班医生才慢悠悠地揣着手哼着歌从外面走进来。

她借着过道的灯光看到了张林山的脸，吃惊地说：“呀，这不是林山哥吗！赶紧送病房啊！”

一听说里边有值班医生的亲戚，刚才那个人赶紧招呼搜救人员把他们抬进了病房。

这个值班医生虽然这时候非常热情，但是没有一点救治冻伤病人的经验。她竟然招呼大家给这些人打上了吊针。

一滴滴冰冷的液体滴入这些冻僵的村民的体内，他们的心脏却一个个停止了跳动。

被村民和学生救下的人全都活了过来，送到医院的却无一生还。

刚刚进入八十年代，服务行业的人态度很不好——供销社的绝情、食堂的冷漠、医院的失职，硬是把这几个人推向了鬼门关。

此时的张德山胳膊夹着张群山仍然在一下一下地往山下挪着。在他上面的尚美森早已没有了声息，不知昏倒在了哪里。

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张德山摸一摸张群山的胸口，他的心脏早已停止了跳动。张德山悲痛地把他从身上放下来。

一时，张德山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家，看到了金花那张可爱的笑脸。他对金花说：“金花，你群山大爷是英雄，我们不能把他一个人丢下。”

张德山、张群山和尚美森弟兄两个是第二天早上在山这边被找到的，张群山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张德山和尚美森仿佛还有一些意识，但是说的都是胡话。

大家在山沟里找到了尚美林的尸体，他趴在一棵树的树杈上，是被活活冻死的，他的女儿才八个月大，妻子抱着女儿扑在他的身上哭得死去活来。

大家把张德山抬到家里，妻子李青莲让人把他抬到床上让他挨着自己躺下。她一边暖着丈夫冰冷的身躯，一边招呼婆婆给他灌热汤，一会儿他就痛哭流涕地苏醒了过来。

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群山哥，你不能死啊！”

张德山尊重英雄、崇尚美德，他的这些优秀品质也感染着他的孩子们。让他们一个个成为了善良的人，成为了纷繁复杂的社会中正能量的传播者，让他们在各自普普通通的工作岗位上成为了一颗颗闪亮的星。

这一次全村一共冻死了七个人。这件事惊动了政府。

民政局给这七个人都送来了丧葬费，政府决定马上开山修路，改善青龙乡北口交通不便的现状。

这七家人是一天出殡的，市委书记亲自来到大雁村慰问死者家属，并亲自主持了英雄张群山的追悼会。

村上的青壮劳力都出山打工去了，家里除了冻伤正在恢复的人，就只有十几个男劳力，抬重成了问题。

白龙庙村是由七个自然村组成的，离大雁村最近的是小雁村，村里号召七个自然村的人来大雁村帮忙抬重，但这毕竟是白事，都感到晦气，就小雁村来了五六个人。因为小雁村跟大雁村来往多，有些事他们是放不下的。

政府就现有的十几个劳力，安排这七家相继出灵。在张群山追悼会前，先安排一家出殡。

张群山的追悼会是很隆重的，市委书记一边宣读他的先进事迹一边泪流满面。

在张金花小小的心灵深处，并不知道英雄有多么伟大，她只是觉得群山大爷懂的很多，讲的打仗的故事很有意思，现在他死了却有这么多人来埋他。金花就想：要是群山大爷活着的时候有这么多人来看他多好啊！

金花一家由父亲领着走在张群山的灵柩后面。

张金花听着惊天动地的哭声，心里想：假如我去了，不知道我和我爹会不会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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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文中救治冻昏病人的办法是老百姓的土方法，一旦遇到类似的情况还是用科学的救治方法，不要盲目效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