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颜和少年是在地震发生后第三天中午获救的。

当时两人已经挨了48小时饿，又被困在了狭小的空间里，身上压满树木、泥石。

被挖出时，意识全无。

展颜唯一朦胧有印象的是，阳光普照身体的那刻，是久违的温暖感。

迷糊中，一道强力将两只紧握在一起的手分开。

然后是各种嘈杂的声音，和救护器材使用的滴滴声。

等他们转醒时，已躺在镇中心广场上临时搭建的救助站帐篷里。

周围全是乱糟糟的，不断有人进出。

两人都挂了吊瓶，浑身是伤，脸上脏得看不清样貌。

“大哥哥，你……还好么？”

“还好。”

“你手……怎样了？”

“……”

没对上几句话，少年的父亲就赶到了。他的情况似乎很严重，需要紧急前往成都就医。

那位父亲忙前忙后，脸上始终挂着严肃而沉重的表情。

临分别前，少年让护士从自己右手腕上取下一只蓝黑相间的运动手环，交展颜手中，虚弱地道：“小妹妹，这个送你，等咱们都好了，我请你去霖市看我参加长跑比赛，还……请你吃肯德基。”

他说这话时，仿佛是触到了伤心处，眼眶忽地一红，淌下泪来。

展颜心里也空落落的，眼睁睁瞧着他被抬出帐篷时，她挣扎着从钢丝床坐起，朝外大喊：“大……哥哥，你……叫什……”

她话未完，他已经离得老远。

灾区的一切都处在混乱中，四周嘈杂。

她既担心阿爸他们，也牵挂着这少年。

三天后，展颜和表姐陆雅舒团聚，才知道在地震当天，她阿爸为了救一个学生，被教师垮塌下的横梁砸死。陆雅舒的父母正好在家干活，两人一同遇难。

展颜哭得昏死过去，陆雅舒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阿妹，你别怕，阿姐会保护你的！”

这些日子，陆雅舒孤身一人行走在宛如废墟的村落。每天关注着村口张贴出的遇难者名单，以及被救伤员名单。

终于，她找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展颜。

汶川大地震发生的一小时后，全国大量救援人员和物资源源不断输送入震区，各地的志愿者配合当地部门工作者指挥灾民撤退。

大地震虽然停了，可余震不断，大量巨石和泥石流从山坡滑落，危险不容小觑！

一路向南，展颜和陆雅舒跟随在大批的灾民中，浩浩荡荡沿G213国道向震区外撤离。风餐露宿，日夜兼程。

白天她们赶路，夜里失去亲人的悲痛袭来，她们就抱头痛哭。

从老家带出救济站带出的食物很快吃光了，她们就跟着灾民到处领救济。有时是饼干、面包，有时是方便面和火腿肠。碰到实在太久没东西下肚，她们就学着别人，去附近的小河里喝水充饥。

有时运气好，遇上好心人，对方也会给她们吃口热饭。

一连十天，披星戴月。姐妹俩早已经是衣衫褴褛，头发打结，鞋子都磨得露出脚趾了，整张脸上像抹了黑锅灰，一块干净的地方都没有。就剩两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然而，在快至都江堰时，一连下了好几日大雨，陆雅舒病倒了，额头烧得烫手。

她难受得蜷缩在草丛边上，四周都是前行的灾民。

每个人眼里都是哀愁，谁也不顾不上路边的小姐俩。

展颜轻抚着表姐的后脊，急得眼泪直掉。

“怎么了？小妹妹。”

一道阴影罩住了她们。

阳光下，出现一张极和蔼的脸，五官端正，眉毛浓黑而整齐。年纪与她们的阿爸不相上下。黝黑的皮肤显出一股粗糙感，嘴唇四周有一圈细密的短须。神情微显疲惫。

他就是柏军。

“我阿姐……病了，身上……好烫。”展颜声音细小，眼角含泪。

“这样呀，”男人朝身后招招手：“方旭、开朗，把我的药箱拿来，再拿点面包和水。”

两个少年闻声赶到，他们都很高，一个十四五岁模样，一个十二三岁，有种城市少年的清清爽爽的感觉。

穿着同样的红白相间志愿者服装，胸前印有“汶川加油”字样。

柏军让年纪稍小的许开朗给陆雅舒喂了退烧药和消炎药后，又把她们安顿在自己的志愿者队伍中。

许开朗领她们去附近的旅馆洗澡，给她们换上干净的志愿者服，还给她们泡来了热气腾腾的红烧牛肉面，然后笑眯眯看着她们大口吞食。

冒着腾腾热气的食物，却温暖了这两颗流浪十多天的心。

夜晚，她们躺帐篷里，月光从顶部的纱窗射入，轻抚在她们脸上。

她们紧紧握住彼此的手，进入香甜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