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12日。

那天的映秀镇渔子溪村，芍药花开得正当时。优美逶迤的山岭，被一片紫色覆盖，山风掀起层层花浪。

一到下午，太阳就隐到了云深处。

鱼鳞状的灰云白色云朵如幕布般密集地布满整个天空，偶从缝隙撒下的几缕彩光，如七彩莲花。

走在去村小学路上的展颜看呆了。

忽然，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

“这云——怎么好像是地震云？”

她循声望去，见田埂边的树影下迎风而立一少年，十三四岁模样，侧影单薄，身姿挺拔。一双眼淡淡的，流出澄净而透亮的光泽。脸上挂着极淡的笑。

展颜忍不住问：“大……大哥哥，什么是……地震云？”

少年一愣，这小丫头片子竟是个结巴。

“地……地震云，就是……”

“干嘛……学我说话！”

她生气了。

少年一笑：“行，不逗你玩了！地震云其实就是地热聚集在地震带，令岩石摩擦产生大量热量，这些热量从地表面溢出，产生上升气流，在高空形成的鱼鳞或波浪状云。据说这种云出现时，常带有七彩光，预示着当地会有地震发生。”

他一指天空：“喏，就是这个样子！”

展颜笑弯了眉：“哪有……有这种事，地震……哪能……随便预测……得了？”

言下之意，对方也不过是看着比自己大两三岁的小孩，怎么可能预测得了地震？

少年辩驳：“小结巴，别瞧不起人，这是在百科全书上看到的！”

他还待再说，一道黑影从他头上掠过。

展颜看得真切，那是一只翱翔的黑鹰！

它振翅盘旋一圈，发出一声唳啸，以迅雷之势朝着不远处的山坡飞去。

少年双眼发亮：“好炫！”

话音刚落，又有几道黑影滑过，朝着同样的方向清啸而去。远远的瞧着，黑压压一片盘踞上空，打着旋子地低飞，密集如漩涡。凄厉刺耳的尖啸一浪高过一浪。

两张嘴惊得只差下巴没掉地上！

“一起去看看吧？”少年提议。

“嗯！”

展颜瞬间忘了上学这档子事，两人大步流星飞奔在崎岖小道上。

赶到山坡边，少年正要端起相机拍照。忽，脚下一颤，像踩棉花上了，东摇西晃。

“大哥哥，这，怎么了？”展颜一个踉跄就要摔倒。

少年一把扶住她，惊惶道：“地震真来了，快跑！”

他们手牵着手，向山下逃。

一路上，大山呜呜怒吼。

大股的山石、泥土如瀑布倾下，瞬息将树木、房屋砸坍、掩埋。

地面像被一道道巨力劈开了口子，仿佛一双双无形的手将人们拖入黑暗。

天地间一片混沌，耳边是人兽的哀嚎。

展颜由那少年拽着狂奔，头脑麻木，两脚发抖。

好几次她险些掉入地缝，亏得对方眼疾手快将其拉回。

眼看逃至山下一平地处，大地的颤动也渐渐平息。一块巨石轰隆隆从山顶滚落，将路边大树砸断。

大树倒下瞬间，一根碗口粗的枝桠朝女孩压来。

少年大喊一声：“小心！”

一把将她推开。

当大树朝他砸来时，他伸臂一挡，再无只觉……

随着地面一道裂缝被撕开，两人同时深陷，瞬间被埋。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渐渐苏醒。

四周一片黑暗，仿佛被囚禁在了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不得动弹。

两人唯一能接触到的，是对方的手掌。

柔柔的，小小的，夹杂着泥沙。

却带着疼痛和温暖。

“大哥哥，你……还好吗？”

他的呼吸粗重而艰难。

“我……我左边的手，好……好痛！”

痛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展颜用力握紧了他另一只手，急切问：“是……是被压住……了吗？能……不能……抽出来？”

“动不了。”他艰难地道，牙关要死，疼得浑身打颤。

“对不起，”女孩急了，哽咽道：“要不是……为救我，你……就不会……被压着了。”

“别担心，我没事。”他硬撑着气。

语气里是超出年纪的淡定与成熟。

“这里……好黑，咱们会……不会死？”

“……”

“我……好怕。”

“……”

良久，像是为了安抚她，少年轻声地诉说起来。

他来自霖市，是一所学校长跑队队员。跟随团队来成都进行十五天集训，临要回霖市前，队里决定去九寨沟玩两天。途径映秀镇时，少年被漫山遍野的芍药花吸引，与队友们走散。

他手臂疼得厉害，好像断了一般。可一周后，省队就要到他们学校选拔新队员了，他可怎么赶得及？

少年悲拗欲绝，展颜同样泣不成声。

若刚刚她去到学校了，即便地震，也能和阿爸在一起。自从她三岁那年，阿妈跟着一个外地的老板离开了小镇，阿爸就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他在村里的小学当教师，一边教育学生，一边养活女儿。

生死一线，对死亡的畏惧和对前程的未知，年少的他们再忍不住，双手紧握，嚎啕大哭。

等哭声渐弱，展颜哼起了幼时阿爸哄自己入睡时，常唱的山歌：“走过了山头走山沟，看够了月亮看日头，东边晴来西边雨，不知是春阳还是秋……”

唱歌是她唯一不结巴的时候。

悠扬的歌声中，少年鼾声渐匀。

展颜紧握他手，感受这寒凉黑暗中唯一的温暖。

就在几小时前，他们萍水相逢。

这一刻，他们生死与共。

——

作者有话说：

08年5月12日14时28分04秒，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汶川县发生8.0级大地震，69227人死亡，374643人受伤，17923人失踪，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破坏力最大的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