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平坐在墙角的一张小桌子边，闷头在那吃毛豆，面前一大扎啤酒。

我拉出凳子，坐在他对面，砰的把手机丢在桌子上。

崔平继续吃他的毛豆，说，“刚买的手机，又打算要换掉了？”

我说，你串儿都不点，喝个毛酒啊。

“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不？”

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摇了摇头。

“呵，今天是章震宇生日，他还在的话，就应该是咱们三个一起喝了。”崔平面露悲伤。

章震宇，章震宇--，这个名字倒是挺熟悉的，他为什么不在了，发生什么了？我在记忆里玩命的搜索，可是完全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甚至章震宇的长相都变得模糊。只依稀记得他个子不高，稍微有点胖，面带微笑地从远处向我跑过来。

“你又装作想不起来了？也不知道你是真的假的。”崔平叹了口气，摆摆手把服务员叫来。

“先生，您有什么需要？”小伙子挺客气。

“三瓶小糊涂仙，三个杯子，三碟花生。”

小伙子一边在单子上记，一边问“哥，你还有朋友没到是吧，你们真能喝，一人一瓶啊。”

“没人再来了，你赶紧上酒吧。”崔平打断小伙子。

小伙子疑惑的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单子，转身走了。

章震宇，章震宇，这个名字感觉越来越熟悉，但是却完全想不起来，我在脑海里继续努力地搜索着。

“你小子又在那愣神发呆，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想啥呢？”崔平伸手在我眼前挥了两下，好像要斩断我凝固的视线。

我好像从小就有这个毛病，经常性地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一个地方，一动不动。我还因此经常被同学嘲笑，他们说我张个大嘴，盯着窗帘看了整整一节课，口水都流出来了，像个智障儿童。而我却完全不知道我在看什么，也听不到声音，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根本没有在思考，好像灵魂出窍了一般。

“小时候的毛病，怎么又犯了？”崔平给我的杯子倒满酒，紧锁着眉头问我。

“章震宇到底怎么了？”我忍不住问道。

崔平喝了一大口，哈了一声道，“忘了好，何必非得想起来，一直愧疚。对了，还有一件事，估计你也不愿意听，但是你应该知道。”

“什么事？”

“蒋诗萌下个礼拜结婚。”崔平笑了一下，“妈的，好事都赶一起了。”

崔平这句话，每个字都如同铁锤一般，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痛彻心扉。过了好一会，我才缓缓问道，“你怎么知道她要结婚的？”

崔平丢过来一张红卡片，说道“请帖都发了，估计是怕你难受吧，没请你。”

我拿起那张卡片，艰难的翻开，“新郎，吴江华；新娘，蒋诗萌……”

我酒量不好，但今天我那瓶酒，一滴都没让崔平帮我喝。这顿酒，喝的天旋地转，吐得翻江倒海，哭的稀里哗啦，难受的一塌糊涂。

喝了会茶水后，感觉没那么晕了，于是跟崔平结账回家。饭店离我家很近，路上也不经过什么主干道，开车应该没事，我抱着侥幸心理。

一路上，没遇到交警查酒驾，十多分钟后，到了小区门口，我长出了一口气。门岗的栏杆缓缓升起，我慢慢开过减速带。突然，一个穿牛仔上衣的人缓缓靠向了车头，我赶紧一脚刹车踩下去。

牛仔上衣靠着车，探身用力地拍打挡风玻璃，示意我下车。

我一惊，难道我把他撞了？不应该啊，我完全没感觉，而且车速这么慢，怎么可能撞到人。

牛仔上衣又用力拍了两下车盖，大吼道，“你他妈的瞎啊，压到我脚了，赶紧下车。”

刚才开过两道减速带，难道是那会儿压到他脚的，所以没感觉到？

我打开双闪，犹豫了一下，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后面的车辆不停地按喇叭，保安打开出门的通道，指挥后面的车辆从反向通过。

我过去查看，发现车轮根本没有压在他脚上，他只是把脚塞到了车轮底下而已。而且看他的表情，也不像忍着剧痛的样子。

我过去扶住牛仔上衣，问他怎么样，要不要送去医院拍个片子。

牛仔上衣一把推开我，没好气的说，“还怎么样了，你这么大个车压到我脚上，你说能怎么样，压你一下试试？”

我说，“那去医院看看吧。”

牛仔上衣道，“现在随便移动的话，骨头就错位，回不去了，你有没有点医学常识？”

“那得怎么办？”

“你别想着随随便便带我去医院，花个百八十块钱，拍个X光片就好了。告诉你，没那么简单，CT，核磁共振，都得做，要不然有些伤是检查不出来的。你给我拿五千块钱，我自己去医院看，我他妈的信不着你给找的医院。”

我说，谁出门能带这么多钱，再说五千也太多了吧。

牛仔上衣二话不说，三下五除二把外套脱了下来，重重摔到我车上，露出了双臂上的纹身，黑漆漆的一片，也看不出纹的什么东西。

我赫然看到这货摔衣服，转身怒眼圆睁的瞪着我的时候，那只“被轧到”的脚轻松从轮子前面抽出来了，稳稳当当地站在那。

这就很明显了，明摆着讹我钱啊。

我摆手叫保安过来，指着牛仔上衣的脚给他看。

牛仔上衣咆哮起来，吼道，“给谁看都他妈的没用，赶紧拿钱。你不就住在这个小区吗?你车牌号我记住了，到物业那查到你家门牌号就是分分钟的事。小心我天天蹲在你家门口，你出来就弄你，还整不服你了。”

我白了他一眼，“耍无赖是吧，那你天天来我家好了，我打开门等你。实在不行，就打电话报警呗。”

牛仔上衣彻底被我激怒，冲上来抓住我衣领，恶狠狠地说，“你活腻歪了吧，不知死活的东西。”

学习咱不行，上学那会打架闹事可是家常便饭。我伸手捉住他手腕，找准位置，拇指用力按下去。他整个人像触电了一样，松开了捉住我衣领的手，我又用力一扳，牛仔上衣痛苦地哎呦一声，整个人被迫蹲了下去。

我松了手，牛仔上衣慢慢站起身，咧嘴揉着手腕，嘴角诡魅一笑，“大哥身手不错啊，这么大劲儿，刚喝了几两啊？”

我打了个哆嗦，心说不好，这家伙靠我太近，闻到身上的酒味了。

牛仔上衣阴恻恻地说，你不是要打电话报警吗？是你打还是我打？

按我现在这状态，估计都达到醉酒驾驶的程度了，罚款、拘留、扣12分，说不定驾照永久吊销，我越想越怕。算了，哪里省不出来5000块，就当少打一次麻将了。想到这，我回到车上，从皮包里数出5000块钱。做我们这行的，包里永远少不了两样东西，香烟和现金。香烟是打点小鬼的，现金是招呼大神的。

自从我做了这个营业经理，包里的现金就没低于过一两万，有的时候报销的钱攒的多了，口袋里的钱用光了，就去财务借个两万。

牛仔上衣拿到了钱，在手里掂了掂，大概数了数，笑了起来，露出来满口沾着烟渍的黄牙，“大哥果然爽快人。”

我愤愤地说，拿着钱赶紧滚，以后别来再烦我，记住了，就这一回。

牛仔上衣笑呵呵的说，现在这情况，五千就解决不了了，你再给拿这些吧。说着，伸出一只手掌，正反晃了两次。

这他妈是个泼皮无赖啊，虽然不忿，但我深知这类人是惹不起的，也跟他耗不起。我又回到车上，取了两千块钱，甩给牛仔上衣道，“就这么多了，拿了钱赶紧从我眼前消失，别没完没了。”

牛仔上衣又掂了掂钱，笑呵呵地看着我说，“算了，也不跟你要五千了，两千就两千吧，当交个朋友了。”

我心说，交你妹的朋友，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碰到你。启动车，一脚油门冲了出去，后视镜里还能看到那货在冲我挥手，在他眼里，我估计是个傻逼吧，略施小计就唬了我七千块钱，哪有这么容易挣的钱。

停好车，拖着疲惫的双腿到了家门口。伸手去口袋里找钥匙，两只裤兜里都没有，上衣口袋里也没有。我有点慌，不会这么背吧，已经点背一天了，够说的了，现在要回家了，不会钥匙也找不到吧。

现实是打脸的，会的，即使我觉得这样难以接受，我把所有的口袋和手包都翻遍了，也找不到钥匙，我完全想不起来钥匙丢在哪儿了。

我不甘心，把手包夹在腋下，又伸手把所有的口袋摸了个遍。最后在裤兜上面的小格子里，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我伸手去摸，原来是硬币。

我用手指把硬币扣出来，那硬币在黑暗里泛着边界不是很清晰的幽幽的绿光。我心下一惊，用力跺了一下脚，声控灯亮了。

手里那枚跟一块钱一般大小的硬币，通体黝黑，最神奇的是硬币的正反面，都是光秃秃的，没有任何图案。

我想起来了，这枚硬币是超市里遇到的那个瘦高佝偻、灰白头发的小伙子给我的，当时我以为就是普通的一块钱，所以看都没看就塞口袋里了。

现在细细想起来，好像自从拿到那枚硬币起，倒霉的事情就一件连着一件。我一下子想起来《撒哈拉沙漠》里描述的那枚，下了诅咒的硬币。

不寒而栗！

感应灯灭了，手掌里那枚黑色的硬币隐藏在黑暗中，几乎不见，只剩下一摊绿油油的的光。绿光的中心，逐渐聚拢出模糊的形状，好像是一个漩涡，在轻轻地旋转着……

我大步走向走廊的窗户前，抡圆了胳膊，用力把那枚该死的硬币丢了出去。

远处的天空划过一条白色的闪电，雷声还没到，突然眼前一片白光笼罩过来，周围尽是白色，我一阵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