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祁玄珺比她小这件事，姜婧晚也是后来喜帖交换八字时才知道他比她小两月，但他叫她姐姐，她只觉得难言，她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再去想昨天晚上祁玄珺怪异的举动。

她朝窗外望去，天刚蒙蒙青，姜婧晚掐算好时间，就穿戴好偷偷溜出了门，去找那人。

天上流云容容，天色温润可爱，秋风和畅。

顾韫打开窗，秋日清晨的空气潮湿清新，他正看着院中的一颗绿植出神时，忽就听见了一阵敲门声。

他打开院门，却出乎意料地看见了一抹粉影。

她着一身粉青色的襦裙，明明只站立在那里不动，他却仿佛看见了她身后交织纷飞的柳絮和落樱，头上素净，只插了一枚玉簪于白日下泛起莹莹的青白色光华。

“顾韫”她声如细蚊，伸手递给他一本字帖，袍袖滑落，微露出了净白色的手腕来。

“你是？”他微皱了眉。

“我，我......姜婧晚。”

“小人失礼，竟不知是左仆射的女郎，不知有何事要光临寒舍。”他嘴上说着光临，可身子占据在门前，毫无让她进去之意。

她自然知道，男女大防的忌讳，可是——她就是想见他。

“不请我进去吗？”姜婧晚微仰头不满地看着他。

“男女授......”

“男女授受不亲！我自然知道，但你一直让我站在门外，更容易被人怀疑吧！”她一下子截断了他的话头。

顾韫默看了她片刻，就请她进来了。

院中寂寥，屋舍简朴，姜婧晚环顾四周看出了他几分清贫之意。

也对，官位八品，在咸安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过得的确要寒酸些。

他给她冲泡了一壶清茶，又替她拂去了茶沫，手指修长，骨相极好。

“荜舍寒酸，望姑娘见谅，倒不是姑娘是如何知道在下的？”他一字一句，板板正正。

姜婧晚抿了一口茶，坦荡说道，“顾大娘，我问的她。”

“那姑娘为何要找在下？”他眉头皱起，手上拿着她刚才给他的字帖。

“唔...我字写的不好，想要请教你。”姜婧晚抬眼看他，她坐着，他站着，一抬眼正好看见他微凸的喉结，她闪忽闪忽眼睛，一下子不自在地别开。

“但在下的字也并不算出众，姜姑娘为何......”

“哎呀！反正我就觉得你字好，就来请教你！”她一下子站起身，状似无意的咳了一声，又悄悄打眼去看他，面庞清俊，下颚线清晰，睫羽纤长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嘴唇清润。

姜婧晚不由得一挑眉，她咽了下口水说道“就劳烦公子看看我字的毛病了。”

顾韫瞥了她一眼，似有些无奈，只好翻起了手中的字帖，一字一句斟酌道“学书练字贵一专，且忌见异而思迁，但姑娘却执笔不稳，悬腕挥毫时须心静，气神贯注落笔才端正。练字切忌闭门造车，临帖也不要走马观花，字体自成一派却不成体系，更何况练字要打好基本功，忌天马行空的乱写......”

她听着听着却走了神，看见他背光站立在窗前，脸上的细小绒毛在晨光下清晰可见，嘴唇一张一合，清润微红。她莫名觉得口渴。

“你有听我在讲吗？”顾韫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啊......当然！”姜婧晚结结巴巴。

顾韫却无奈的摇头，手指指腹习惯性地轻轻翻过一页，又抬眉看了她一眼，虚虚地合上了书说道“你若真想练好字，可每月旬休时，来雎阳书馆找我。”

“公子还在书馆教书吗？”姜婧晚假装没有走神，心虚地提问。

“附近的商户无钱送孩子去私塾上学，我代为教管一些，让他们识个字罢了！”顾韫拂了拂衣袖，姜婧晚看得出这身衣服他穿了些时日了，袖口略有磨损，但却干净利落，他穿在身上，依旧丰姿隽爽。

“姑娘还有旁的事吗？”

“啊，没有了，没有了，不过你说话算数，我每个月都会去找你的！”姜婧晚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仿佛是怕他反悔一样。

“姑娘大可放心。”顾韫敛下了眉目，冲她行了一礼。

回去的路上，太阳已正挂在天上，光晖斜斜地照在地上，才刚刚巳时，时日仍早，还未到用午饭的时间。

大宇四年八月初九，也是这样的光景，她拿着顾韫的骨灰盒送到了他的家中，放到了顾大娘手里，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顾大娘。

姜婧晚为这颗朝野最正直磊落的新星坠落而感伤不已，泪流满面。顾大娘却爽朗一笑，安慰她不必神伤，说人各有命，顾韫完成了他的志向与使命，也不算白白死去。

当时她看顾大娘神色平淡坦荡，她本以为顾大娘能看的开，排除心结，自然的接受这个结局。却不料隔日她就听闻了顾大娘上吊自杀的消息。

顾大娘安慰她的神情还历历在目，但那却是她与她相见的最后一面。

她还记得，顾韫带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照顾好我娘。

可她不仅没有发觉出顾大娘的反常，也没能阻止到她的自杀，她察觉到的太晚了，她看见了顾大娘那张笑着的脸，却忘记顾及她眼中隐含的泪水。

她在无数的日日夜夜里怀念愧疚，每晚梦转轮回时，她多么想要梦见他，可梦里都是一片漆黑，她想要梦见他，想让他出来怪怪她，可她却一次都没梦见过，一次都没有。

后来，她每宿每宿的睡不着，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想，他大概是怨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