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托着脸，双眼微闭，一身月白的衣衫，乌发披散着，好似月宫上的仙子一样飘渺出尘。芍药一来就看见这番风景，赶忙上前关上窗户，进屋叫醒柳余音。

“小姐，现在深秋露重，您身子又弱，可别在这里睡着了，惹了风寒可怎么办？”芍药一边给柳余音披件披风，一边老妈子一样嘱咐着。

“无事，总归是没人在意的，这么多年了，我哪里就病死了呢。”柳余音神情恹恹。

芍药见柳余音这般面色安慰着转移了话题：“小姐别这么说，您若病了，奴婢们也伤心呢。奴婢让杜鹃做了些爽口的小菜，又熬了肉丝粥送来，小姐要不要用些暖暖身子？”

听见有吃的柳余音才从低落中缓过神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待胸口的郁结散了些吩咐芍药：“给我梳妆吧，简单些样式就好。”

“那就垂髫分肖髻怎么样？簪几朵珠花，简单又大方。”芍药小心翼翼地询问柳余音的意见。

“都好，随你。”柳余音对梳什么发髻没有要求，上辈子就是一头利落的短发，长发在她看来低低地绑个马尾就很不错，费劲捯饬也没什么用，纯浪费时间。

柳余音饭后吩咐芍药仔细地照顾着院子里的草药，之后就两耳不闻窗外事坐在小榻上翻看医书，不管到什么地方，她对医术的热爱是不会断的。

长安街祥和巷，巷子深处一个身着灰蓝色长袍的男人呕血不止狼狈至极，他面向一座院落，似是要敲门进去，口中还模糊地叫着“水遥”二字。

一道白影光一般从他身后掠过，不过一会儿远处跑来一个中年男子，见有人在这里躺着，急急询问：“兄台可有见一白衣女子从这里经过？”在俯身听到男人口中喊着的名字时心下大惊，将他扶起来才看清他的面容。

“怎么是你？”柳长谨认出了眼前的男人，曾经大名鼎鼎的“酒仙”，酒狱司的主人。

酒仙不太情愿地睁了睁眼，瞥了柳长谨一下，不屑地笑了，抱臂靠在院门上。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故人啊！你不是向来春风得意吗？怎么如今倒成这副模样了？酒味儿比我还重呢。”

两人面对面站着，一个蓬头垢面胡子拉碴，一个一身酒气憔悴不堪，倒像两个乞丐似的。

柳长谨倒是平静下来了，拱了拱手道：“酒仙见笑了，在下只是前来询问...”

“没有，没见过。”不等柳长谨说完酒仙就打断了他的问题，看着柳长谨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她才走几年，你就迫不及待要找小老婆了？还追到这么个偏僻的地方来，枉费她一片真心对你！”

“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我对她的心从未变过，不管你信不信，她回来了，我刚才见到的一定是她。”

“嗤，酒喝得太多眼盲心瞎了？她可是我看着下葬的。”说着话，酒仙又呕了一口血。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有跟她那样相像的人出现，但我确定你练功又走火入魔了，伤的还很严重。”

“……”柳长谨淡淡的话语差点没憋死酒仙。

“你也一如既往的不讨喜！”

“我不跟一个将死之人计较。你若记得水遥救你的恩情，便该好好经营酒狱司，毕竟那也算倾注过她的心血。”

想到酒狱司柳长谨心中的嫉妒绵绵涌出，这不着调的酒仙倒是比他先认识他家娘子，还跟他一起建立了酒狱司，势力发展的大到远在京城的他都有所耳闻。

酒仙愣了愣，虽说他是酒狱司的主人，但自从她走后，他便很少插手酒狱司的事情，任其发展。酒狱司已经成了他的伤心之地，只要知道酒狱司还在就好，司里其他事情他一点也不关心。

“余音呢？你没给女儿挑个好归宿？听说柳家二爷对娘子情深不悔，每天在陵园买醉。你就没有关心关心你女儿？年少丧母，她也不好受吧。你说你爱她，结果连她的女儿都不好好照顾，啧啧!水遥若泉下有知，怕是要来索了你的命去。”

自从段水遥成婚了，他们虽来往不多，但到底情分深厚，对柳家的事酒仙也略知一二，柳余音被柳长和打压的事情还是从杜鹃口中知晓的，柳长谨这凉薄之人怕是不知道呢。

“芍药是她亲自培养的下属，余音有芍药照顾，我放心。”柳长谨对柳余音的情感太复杂，因为段水遥在生产时差点丢了性命，他多少是不大愿意亲近女儿的，但那是他最爱之人生下的，他又怎么可能漠然视之不管不顾。不过面对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见到女儿便想起娘子，相思之情难抑，会让他崩溃。

“既然你不能好好照顾余音，那我去教导她如何？让她拜我为师，待到她出嫁之时，酒狱司就送给她添妆，权当回报水遥的恩情。”

若护着她的女儿平安长大顺利出嫁，她在天之灵会来看看他吗？

柳长谨诡异地看了看酒仙，不明白他打的什么算盘，但酒仙当年也是闻名江湖的君子剑客，酒狱司又是娘子和这人联手所创，有酒狱司添妆，无论江湖还是朝堂都没什么人来找麻烦了。

思索了一番，柳长谨同意了。

“我会让余音拜你为师，日后与她夫君为你送终。”

不愧是柳长谨，说出的话就是欠揍，听这语气分明是嘲笑他人到中年还没有成家立业，跟他炫耀嘚瑟呢。

“至于...养老，你那么爱走火入魔，我想你怕是活不到那时候。”

“柳长谨！！！”今天到底为什么会遇见他，以后还要天天见他，若不是为了水遥，他堂堂酒仙会甘心受这委屈？早就拔剑砍人了。水遥，你可要天天入梦来看我啊！

“呵呵。”柳长谨轻轻一笑没把他当回事，转身走了。“先回柳府给你治伤吧。”

“你不是起誓不再行医了，为了酒狱司都肯破戒了？”酒仙阴阳怪气的怼人。

“你怎知不是为了...”柳长谨突然不说话了。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你就是不承认你是个伪君子。”

“你倒是真君子，穿的跟个乞丐一样的君子。”

“......你、给、我、等、着。”一字一顿，说完酒仙转身离开，进了旁边的小院子，不一会儿换了一身白衣，倒是有翩翩公子那味儿了。

“回去找余音为你诊治，她医术不错。”柳余音作为他的女儿学医上还是有些天赋的，可惜时局不许女子行医，否则柳余音早该名扬天下。

“你竟然让你女儿学医术？”酒仙两眼瞪大了瞧柳长谨，“看来你也没有那么不喜欢余音。”

柳余音还在小榻上翻阅医书，这医书中记载的许多药材和药方病例柳余音都没有见过，想她以前作为医学世家传人从小学医，只有她教别人的份，现在实在是狠狠地感受了一次什么叫世界的参差。

她计划着什么时候和芍药上山去一趟，她来的时候院子里那些药材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她看了看也分辨不出来什么东西是哪味药材，这把她折磨得不轻。

“芍药，小姐还在看书吗？你快去劝劝她歇会儿吧，看伤眼睛可就不好了。”杜鹃提着个小盒子过来，见芍药还在收拾药材没进屋伺候，便知道小姐还在读书。

“你怎么不去？我可不敢触小姐的霉头。”芍药拒绝了这活儿，专心翻晒她家小姐的宝贝草药。

“谁不知道小姐看书的时候最不喜欢被人打扰了，这不是见你和小姐说的上话才支使你？我要有那几分偏爱我早就去了。”

杜鹃把手里的盒子交给芍药，推搡着让她进屋里，芍药见日头大了，觉得确实该让小姐歇歇，也不推辞。

“杜鹃，过来。”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杜鹃条件反射地看向声音的来源，然后行了一礼。

“二爷，九公子。”

“我倒是不知你还与我府里的丫鬟熟识，酒公子？”

“那是，天下的漂亮姑娘我都认识，你府里的我自然只会更熟。”酒仙竟然还油嘴滑舌起来。

柳长谨白了他一眼，虽明知道他说惯了假话，还是警告他：“你最好收起这副样子，若在余音面前没点正形就趁早滚回酒狱司。”

“嘿，你这儿还不准人说笑呢？水遥怎么就看上你个不解风情的烂榆木疙瘩。”

酒仙在人前一直都是人模狗样的，除了面对柳长谨夫妇，那架子怎么也端不起来。

杜鹃看着炸毛的酒仙憋笑憋的难受极了，头低着肩膀一抖一抖的，毕竟看到主子吃瘪可不容易，这世上就二爷夫妇能治他。

柳长谨没管他，吩咐杜鹃给酒仙在柳余音隔壁院子收拾一间房。

杜鹃心下惊讶却也没有多说，匆匆退下干活去了。

柳长谨带着酒仙去了旁厅，刚好柳余音被芍药用糕点忽悠着在旁厅休息呢，惦着脸两眼空空的捏起糕点往嘴里送。

“余音？”一道陌生的男声突然响起，喊的还是自己的名字，让柳余音下意识想回应，却被口中没嚼碎的糕点呛得狂咳。

“小姐！”芍药没想到二爷带着酒仙人未至声先闻，冒失的酒仙还突然出声吓到小姐了。

“音儿！”柳长谨上前拍着她的背，把芍药递过来的水喂到柳余音嘴边。

“？？？”疑惑不知从何说起，柳余音看着这突然出现胡子拉碴的大叔反应半天才想起来这是原身记忆里光风霁月的亲爹。

柳余音摆摆手表示不需要喂，把杯子接过一口喝掉里面的水，又被柳长谨拉住手，用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的素娟擦干净了。

不知道亲爹脑子里在想啥，柳余音只想表示自己不是三岁小孩儿呀！印象中三岁之后自家老头子都没有这么给自己擦手了，难道是学医人的洁癖？见不得脏不拉几的手爪子嘛。

“哈哈，柳长谨你多久没见余音了？还把她当小孩子对待，女大避父知不知道？”酒仙对柳长谨口嫌体正直的样子鄙夷得很。

这又是谁呀？柳余音疑惑地看着酒仙，看向柳长谨道：“爹？”

“故人。”柳长谨想想又加了一句，“日后就是你师傅了，送终的那种。”